《木棉花开时》ai酱

5、第四章 上神

　　鄢成渝将手在茶盖上停留片刻，灿烂的阳光将他的指尖衬得莹莹发光。他换了身衣袍，样式与方才相同，颜色仍是墨色。似乎，师傅酷爱暗系之色，与其人倒有些差别。

　　宋珏走上前一拜，恭敬道：“师傅，已善毕。”

　　鄢成渝微颔首，眼尾含着笑：“你且退下罢。”

　　“是。”宋珏弯了弯腰，回身自我身畔走过，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又蓦地顿住脚步，原地驻足片刻才踱步离去。

　　我奇怪地瞪了瞪眼。

　　“新衣裳可还合身？”鄢成渝悠闲地品了口茶，茶水沾到他那红润的唇益发亮泽。

　　“师傅准备的自然没有纰漏。”我承认自己在拐弯抹角，并非真有回答之意。只觉师傅身份贵，答复得必然不可打马虎，谁知出口便成了这幅模样，是好是非分辨不能。

　　小桃怔了怔，提起右手少顷又放下。

　　鄢成渝抬起眼眸，眼中笑意宛若庞然漩涡，亦又似是漫天星辰，令人琢磨不透，只待表面之意为客套微笑。“可有些渴了？坐。”埋没于衣襟之中的右手提臂，指向一旁空出的石凳。

　　千回百转也没想他会问得如此，我劲拉着小桃的衣袖走向石凳，当仙友的低声控诉全然不顾。石凳有些冰凉，我轻声“嘶——”了一声，小桃却泰然自若镇坐之上，着实出了我的意料。

　　鄢成渝从盘中取出两只青花瓷杯，我往杯中仔细一瞅，原以为的霜白底边，这黑乎乎的毫无规律地错放的却是茶叶。我眯起眼睛，照着茶香，是君山银针。

　　此茶在我游历于潇湘时品鉴过，全由芽头制成，茶身满布毫毛，色泽鲜亮；香气高爽，汤色黄，滋味甘醇。虽久置而其味不变。其成品茶芽头茁壮，长短大小均匀，内呈橙黄色，外裹一层白毫，故得雅号"金镶玉" ，又因茶芽外形很像一根根银针，故名君山银针。冲泡后如澄黄羽毛般根根竖立而一度被称为"黄翎毛"。

　　我不由感慨，凡间自有凡间乐，神界自有神界妙，凡人能泡制如此精湛之茶，当真是自有绝技。

　　转而，鄢成渝似乎早有让我和小桃一同品茶的念想，莫不然这杯中已置有称量好的茶叶？这称量好，自是由茶香所得。其香不浓不稀，想必这分量是刚刚好。再者，师傅仙位不凡，即便是弟子也不会草草着事。

　　思量间，鄢成渝已然沏好了茶，两只青花瓷杯上空若方才自楼下而上寻到他手中茶杯一样飘渺着袅袅白烟。“尚还烫着，还得等一会儿。”鄢成渝轻手放下茶壶，“咯！”的一声将我唤回现实。

　　“谢谢师傅。”我点头作以答谢。小桃见我先行回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挣扎许久才像我一样点头不答。

　　“不必。”鄢成渝莞尔，端起茶杯又抿口茶。

　　三人皆是默不作声，气氛中生起一丝尴尬。我和小桃眉来眼去也不知下一步该作甚，只好巴巴地坐着。时间一久，股部更是坐得生疼，尽量不弄出大动作，努力挪了个位才稍稍缓解。“霖勉。”鄢成渝突然发声，这让慢慢习惯寂静的我不由嘘乎，镇下心来才得是师傅在唤我的名字。

　　我一愣，师傅，是何时知道我的名字的？

　　概是师傅摸出我心中质疑，笑道：“知道很久了，应是，唔……，在你得此名的同时。”

　　这下我更是摸不着头脑。“霖勉”之名是一位半仙为我取的，他称：“木棉花开落又生，着几何，俊秀不失雅，莫道，勉而不实，缭缭炊难相忘，故名‘霖勉’。”我是不大懂这些文字，记得最深的还是这“霖勉”二字。得此名，一刻不敢离去二字。我视“霖勉”如珍奇异宝，万不得将此名告知他人，当然，除了挚友，譬如小桃。拜入鄢成渝门下我也只字未提，他，又是何从而知？

　　“三百年前，我偶得机会下凡人间，原本是想游历四方，顺巧前往青丘与赏胤神君叙个旧，不想路上闻得妖气，我便隐匿自身九成法力想探个究竟。”师傅抿口茶，继续道，“原想如何也是个有点修为的妖怪，没想到是一株成形不久的木棉花妖。你说，木棉花竟然也能成妖成形，还生得如此俊秀，着实惊到我了。”

　　到这里我已经有些按耐不住，心里更是一阵翻江倒海。

　　“我上去搭话，他毫无防备地回答了我所有问题。当时我在想，这真是妖？”说到这里，师傅的唇瓣携了笑意，“我问他名字，他说他尚无姓名，约莫我是半仙，便请我赐名于他。我当时在想，木棉木棉，或许名中可有‘棉’字？我告诉他，木棉花开落又生，着几何，俊秀不失雅，莫道，勉而不实，缭缭炊难相忘，故名‘霖勉’。”

　　“半仙！”我惊呼出声，独留小桃一人坐于旁侧而不知其解。

　　鄢成渝笑着点头。

　　果真是，给我赐名的半仙！

　　当初，在得了此名之后半仙便离开了，自此杳无音讯。我曾探访过同类妖友，无一识得此人。我便趁此机会离开养育我的木棉树，前往四海八荒，多年下来也未曾碰到半仙。我将半仙铭记于心中，若有机会再见必定报答。可我也没想过这半仙竟是现今的师傅！只是，面容大不相同啊。

　　“我换了容貌。”鄢成渝转过头，遥望着远处。

　　原来如此，难怪在初遇时我竟分毫看不出。

　　“黄桃儿。”师傅又道。

　　小桃一个愣神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我推了把才缓过神。意识到师傅在叫他慌慌忙忙回应：“是！”

　　师傅回过头，垂下眼帘，手中不知何时冒出一只仙桃。“黄桃儿，黄桃子，黄桃，呵，不错的名儿。”说完将手中仙桃递给小桃。

　　小桃忙不迭接过，拿着仙桃在手中掂量掂量，意识到自己不雅之举，忙耷拉下头。“谢，谢师傅赐名。”

　　我极想笑，怕是师傅知晓了小桃嗜吃一事，神界以王母蟠桃为福，这会儿便想到了黄桃子，“黄桃”便由此而来。看小桃那娇羞的模样，我真该反思是否我一时疏忽，与他的躯体换了个主人。

　　“霖勉，霖勉……”师傅闭上双目，眉心微皱，脸颊枕在手指骨上，“木棉，金木水火土，便是双木成林，万物复苏。霖勉，往后你便叫林勉，何如？”

　　林勉？是个好名。虽舍不得“霖勉”二字，也不枉师傅的一片苦心。

　　黄桃，林勉，哈，如此一来，鄢成渝门下弟子倒是千奇百怪呵。

　　“林勉，可还记得在我为半仙时之号？”师傅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双美眸忽地张开，紧紧地盯着我，让我有些局促。

　　“不，记得。”我回答得小心翼翼。师傅问我此事为何？

　　“麋先。”师傅吐出二字，干脆利落。

　　麋先？怎听得如此熟悉？且慢……麋，先。

　　登徒子！

　　是那个登徒子口中之人！

　　我看向鄢成渝，他怎会认识师傅？

　　“方才，可有人来你房间？”师傅说得风轻云淡，我却觉得甚是压抑。

　　“有。”我道。

　　师傅隐去笑容，显得更是严肃：“那人，你可还记得相貌？”

　　“自然。”登徒子的相貌我可不会忘记。

　　“忘了。”他的双眸突地一厉，迸发出危险的气息。

　　从未见过师傅如此，心脏跳动得极快，我赶忙低下头回应：“是，谨听师傅之命。”

　　“你……”师傅欲言又止，眉间添了丝疲惫，“罢了。”一双纤手向着我的茶杯移去，端起。“茶凉了，怪可惜。”

　　我抬头怯生生地观察师傅的容色，严肃已退去，俨然回到了平时淑人君子的鄢师傅。

　　“下次让珂儿多捎点茶叶，君山银针你应是喜欢。”师傅拨了拨茶盖，额前碎发几许遮了他的额头，“你若是欢喜茶叶，方可前往‘茶湘庄’，我有位关系不错的仙友正是这庄子的主人，他擅长茶艺，你可去讨教一番。”他将茶杯放回盘中，边说，“这位仙友算是上神，年龄已有十三万之多，你既为我门下弟子，你只需唤他师叔便可。其实，你也可以直接称他白珂，他喜欢年轻一点。”

　　我一个愣怔，这位上神既然已有十三万的高龄，自己却要唤他师叔，那师傅岂不是……

　　“十五万。”师傅托起茶盘起身，与我相差无几的身高却在此时显得至高无上。

　　十，十五万！我的师傅，竟已有十五万的岁数！果真，是上神啊！

　　“人生几何多，哀哉乐哉，倒不如，闲哉。现下，神界麋先上神——鄢成渝。”

　　他转身离去，墨色长袍被仙风扬起，周遭仙气愈多，直至上神消失于云雾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