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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迷雾重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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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靛宁神色恍惚的走回了墨府,不知道此行究竟算不算有所得,将他交给那样的女人,自己是不是真的甘心,拢了拢额前的发,她想起了东方,那丫头不知回来了没有。
随便找了个丫头一问,说是还没见她人影,看来又逛得乐不思蜀了。
她郁郁地回了房间,想倒杯茶喝,忽然看到桌上有封未拆的信,慌忙打开,她认出了纸上的笔迹,是晓风!细细看下去,心下一惊,东方原来是被他掳去。
“东方现在在我手上,若想救她,今夜子时在上次见面的胡同等着。不准跟任何人透露你来见我的事。”度靛宁颓然的坐在床沿,为什么要掳走东方,她根本是无辜的,你该对付的是我啊!
好不容易在房里熬到了未时,她趁家丁们换班的间隙,从大门溜了出去,门外的风有些阴冷,可她已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早已不记得上次那条胡同在哪里了,只凭着依稀的记忆摸索着,只希望可以在子时到,只希望晓风不要做什么对东方不利的事,他不知道东方从小便恋慕着他呀,若是他要伤害她,她绝对会比任何人都要痛的。
思及此,加快了脚步。街上无人,冷清萧瑟,冷风呼啸,更平添一份悚然。
月已中天,度靛宁总算找到了上次的胡同,她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没有人,难道是自己走错了,抑或是自己早到了?
正想着,突然身后有个人抱住了自己,她惊叫一声慌忙跳开,转身,她看到了度晓风。她心有余悸地看着他,“东方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度晓风狰狞地笑道,“你怎么变得这么天真了?不担心自己眼下的处境,反而还有空关心别人!”
“晓风,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啊!”他摊了摊手道,“只要你和墨笛芾还我一个公道!”
“你恨的是我,你要的公道,我还,只是不要伤害其他人,在这件事里,他们谁也没有欠你,只除了我!”
“要是没有墨笛芾,你会离开我,背弃我们十多年的感情吗?”
“要是没有墨笛芾,也会有其他人,他只是个偶然!我说过,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借口,借口,全是借口!”度晓风忽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我要报复,我一定要报复。”
“那么东方呢?她怎么也算和你有些情谊,你怎么忍心……”
“你给我闭嘴,我知道你从来不怕死,就怕你身边的人受伤害,要折磨你唯有如此。你极力保护每一个人,为什么唯独对我这么绝情!”他逼近她,咬牙问道。
度靛宁忽然笑了,盯着这个照顾保护了她那么久的人,她觉得很陌生,“这十几年的相处,竟只让你看出了我的这个软肋,现在居然还用这个来威胁我,晓风,我以为你只是一时糊涂,没想到你竟然无药可救!”
“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错,你说的很对,我是很关心我身边的每一个人,但这不等于我会任你伤害他们,你今日若不把东方交还给我,我一定告诉墨笛芾,让他参你一本,你在信上写让我不要透露和你见面的事,想必是对墨家的势力还有些忌惮。”她显得很有把握,语气强硬。
他微微一怔,随即又嘲笑道,“你这么自信。今日你还能从这里离开?更何况,明日后墨笛芾自身都难保了,怎么再来参我啊?”
“你对他做了什么?”度靛宁紧张道。
“不是我对他做了什么,只是他开罪了不该开罪的人,咎由自取。”
“谁?”
“无可奉告!”他接着道,“你给我好好想清楚,到底是要离开他,还是看着他下狱,砍头!”
度靛宁疑惑的看着他,“原来你的目的依然是我?”
“没错,我现在有足够的能力给你自由了!靛宁,你注定是我的人!”他又恢复了她认识的度晓风,说完这句,他抬手试图抚她的脸,她一下就避开了,“我如今还是人家的妻子,你自重!”
“很快就不是了!宁宁,我知道你会救东方,也不愿看着姓墨的去死的,是不是!好了,你回去想清楚,总之墨笛芾很快就会一无所有了,你赶快离开他吧!我等着你的答复。”说完,他便消失在她眼前,胡同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她努力想着晓风到底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伤害墨笛芾,这普天下能砍墨笛芾头的似乎只有皇上一个人,那么他的计划一定是与朝廷有关的,想到这里,她立即想到墨仲岩,爹既然也是朝中人,必定知道目前的局势。
不顾夜深人静,她叫醒了墨仲岩。墨仲岩知道她做事一向有分寸,于是没有责怪她。
“靛宁,究竟是什么事,你这么急把爹叫起来?”
“爹,你知道景伯他在朝中树了什么敌?”
“靛宁,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墨仲岩见她一开口问的竟是朝中事,也明白事关重大。
“有人要对他不利,可是我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帮他!”于是度靛宁就将今晚跟度晓风见面的事巨细无遗的告知了他。
墨仲岩听后轻笑了两声,“他们这些小人,始终不相信我们父子没有偏帮之心,非要将我们置之死地,到如今终于人不住了。”
“爹,您知道是谁要害景伯?”
“嗯!必是那野心勃勃的罗连高。否则度晓风也不敢那么有把握笛芾即将有难。只是我不肯定他会用什么方法来害我们。”
“爹,都怪媳妇不好!”度靛宁难免自责。
“傻孩子,人心最是难测,何况事情变成这样,也是度晓风他自己想不开,我父子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没有他,也会有别人的。爹和笛芾自会应付,你不用操心。”尽管墨仲岩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回答,然而度靛宁依然过不了自己的一关,回到房间,翻来覆去怎么也合不上眼。
翌日,度靛宁早早起身派管家去找墨笛芾,管家道,“二少奶奶,老爷一大清早已经派人去了!”
度靛宁松了口气,“那就好!”
没多久,墨笛芾回来了,他一踏进花厅,便见父亲和她端坐在厅内,表情严肃,他依然没正经的笑道,“爹,干什么一早就叫我回来了!你们俩像两柱雕像似的坐在这里做什么啊?”
“不要给我嬉皮笑脸的,好好听着,罗连高要动手了,他已经派人掳走了东方,警告靛宁,你自己多加注意,他们随时可能除掉你!不要整天在外面不知所谓,游手好闲,到时爹也保不了你!”
“那个老贼能有多少能耐,我早料到他忍不住了!”低眉冷笑,墨笛芾似乎没有把这个威胁放在心上。
“不可大意,他的势力毕竟不是我和你能抵抗的,朝中百官大多都已归到他的门下,而我们父子三人向来不爱拉帮结派,势单力薄,只靠着皇上的厚爱,是维持不了多久的。”
“我知道了,爹你找我回来就是为了这事啊?那真是多虑了!我早就准备好接受他的挑战了。”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这次一搏,关系墨家上下的生死,你千万谨慎!”
墨笛芾点了点头,总算见他有些戒心了。墨仲岩看得出这一双小儿女有心结,便识趣的起身道,“难得这么早起身,爹要回去补会眠,你们自行用早膳吧!”
“爹慢走!”度靛宁起身送他到门口。
花厅里只剩他们两人了,空气有些凝滞,谁也不敢冒然开口,怕出口就惹来尴尬,只是不开口就更尴尬。
墨笛芾瞥了她一眼,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翘着二郎腿,自顾自喝起茶来。
度靛宁也在一边坐下,“这次你一点也不担心吗?”
“还好,我早知道是要挑明的,只是比预料的稍稍早了些。”他凉凉的答道。
“或许可以化解这场劫数。”度靛宁沉声道。
“怎么化解,把你拱手让人?”墨笛芾终于看了她一眼,眼神炙烈。
度靛宁讶然他竟知道她心中所想,噤声了片刻,“他只是恨我而已。”
“你不要这么天真了,这幕后的黑手是罗老贼,他要对付的从来就不是你,度晓风只是他的工具,而你,只是诱他上钩的饵。”细细为她分析目前的态势,希望她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深深看了她一眼,“更何况,我怎么可能出卖的自己的妻子以求自保呢!”
度靛宁怔了怔,原来他还是把她当妻子的,“她很好!我很喜欢她,若是你愿意,可以把她娶进门来!她若不原当妾,我与她做个平妻也无妨!”不知怎么的,她竟无缘无故冒出这样的话来。墨笛芾心知肚明她指的是水落,他从未想过要娶水落,他只是把她当成了曾经的玩伴,毕竟她比其他那些女人聪明懂事,从来也不会要求他什么,跟她在一起可以轻松些,仅此而已,没想到度靛宁竟然会提这样的建议,看来她是真的不是很在乎他这个夫婿,居然可以忍受两女共事一夫,忽然觉得很好笑,他便笑了,“我墨笛芾真是何德何能,娶到你这么善解人意的妻子,帮着夫婿张罗娶小老婆!”
度靛宁以为他会很高兴,但见他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同寻常,虽然笑着,却绝非发自内心,显得有些苦涩。她不明白了,她都愿意退居其次,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你不愿意?”
他不应声,只痴痴看着她,“你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啊?”
“……”度靛宁不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凑近她,勾起她的下巴,让她正对着他的眼睛,“我若想娶她,早在认识你之前便可娶她,而我没有,只因婚姻在我看来神圣,娶了一个,便要忠贞一生,始终不离不弃,而你,就是我认定的那个人,你读了那么多书,难道不明白何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
靠近他,让她心慌,更不敢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因为那眼睛里有一种足以将她震撼的坚定,那份坚定是她以为已经失去了的,如今重现,不知该忧该喜。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自语着这八个字,“我娘盼了多少年,直到头白情老,也没有盼得我爹的半分瞩目,这八个字骗了多少少女的情怀,如今我段不敢再信它了。圣贤之言,只有圣贤才能做到,你我皆是凡胎,还是不要奢望了。”叹了口气,她便要起身离去。
墨笛芾也霍地站起身,挡在她面前,“这次不管结局如何,万事有我,你不许有乱七八糟的念头,记着,你这辈子都是我墨笛芾的妻,我虽不是圣贤,亦能做到那八个字。”
度靛宁惊看着他少有的强势,她能信吗?她该信吗?
隔天早朝时,罗连高奏秉圣上:墨笛芾一家串通外藩,企图谋权篡位。
墨笛芾心净一片,直言道,“我素来忠心于圣上,何来通敌卖国之心,这些子虚乌有的事,还请尚书大人拿出切实的证据来。”
“证据?墨大人事怕我诬告你啊!”罗连高得意洋洋的看着他,“你忘了前些日子有个大善人在城东发粮!”
“善人发粮与我有何关联?”墨笛芾心下微微一惊。
“非要我挑明了说吗?到时可别怪我不留情面!”示威性的抬了抬头,“那个大善人说发粮是了你的意思,连银子也是你拨的。”
神宗发话了,“他这么做难道不是行善吗?何罪之有啊?”
“皇上,你可别小看了这一招发粮,很多意图谋反的人都是用这个来笼络民心的,墨笛芾乃一介御史,应该知道发粮赈灾是朝廷的事,他擅自作主,还不敢以自己的名义,足见内中另有隐情。”
神宗沉默了,眉头皱了起来,他定神盯着墨笛芾,怒道,“墨笛芾,你跟朕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罗连高见皇帝发火了,心下一阵窃笑,他挺起胸道,“皇上,他还有什么好说的,事实摆在眼前,墨家父子辜负皇上的厚爱,意图靛覆朝廷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陷大宋朝于不义之地。”
神宗一时拿不定主意,他不相信墨笛芾是这样的人,可是大宋律法摆在他面前,他不得不偏袒,为了弄清事实,他朗声道,“此时事关重大,容朕仔细思量,明日再给众卿家答复。退朝。”
退朝后,神宗即刻召见了墨笛芾进养心殿问话。“你怎么这么大意,竟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来,落忍话柄,要不是朕信任你,你非被处斩不可。”
墨笛芾慌忙跪下,不卑不亢道,“谢皇上信任微臣,微臣对您的忠心日月可表,至于这件事,本来我是因为怕他以此为把柄才让那善人去做的,没想到,反而别他咬了一口。现在让皇上不知该如何给各位大人交待,臣该死,让皇上为难了。”他跪地道,“臣愿领罚。”
“笛芾,这是干什么,快平身,朕自有办法。”
“皇上,没有办法了,这次罗连高是铁了心要您办我了,若您不罚我的话,实在难堵百官之口,到时皇上您的龙威何在!”
“笛芾,你叫朕于心何忍,明知他存心害你,还要迎合他治你的罪。”宋神宗无奈道。
“皇上请不要自责,为圣上分忧是臣的分内事,多年来皇上对我厚爱有加,该是臣报答皇上的时候了。况且他得意的日子也不多了,您先把我治罪,这只是个帐眼法,让他放松警惕,到时您放我在家休息,我就趁机查他的老底。”
“那朕就依了你吧!处你个停职查办。”
“谢皇上成全。”
第二日上朝,罗连高果然咄咄逼人道,“不知皇上可有裁夺!”
“墨爱卿犯下这样的大错,朕实在痛心,只是光凭你的一面之词,实在算不得证据确凿,因此朕不打算将他收监,而是让他停职查办,待朕查清楚再议。”
罗连高知道没这么容易扳倒他,冲着他笑道,“那么就让墨大人在家休息几日好了。”
墨笛芾和墨仲岩同时跪下,三呼万岁,谢主隆恩。
御花园里,一个娇纵的女声道,“你怎么搞得,竟把他弄到停职查办了,你不是对本宫说,经过这件事后,他就会向父皇提亲的嘛?现在他连宫里也不能进了,你叫我去何处见他!”
“公主请稍安勿躁,这只是计划的第一步,只要公主照我的话一步步做,到时一定成功。”
“你敢保证!”
“臣保证!”
“那下一步该怎么做!”
“下一步就需要公主亲自出马了!”
“我?”
“你去找度靛宁,然后……”他将计策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墨家父子俩回到家后,即刻关起书房门,似乎在里面商议什么。
“爹,真是万幸,还好皇上信任我,否则百口莫辩了。”
“嗯,停职在家也好,省得牵扯到他们的帮派斗争里,我们洁身自好便罢了。”墨仲岩毕竟是老了,没有了争斗之心,想平平淡淡的乞回骸骨,安度晚年。
墨笛芾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眼中一阵酸涩,“爹,我明白你的心意,只是我看这次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恐怕我还要与他们斗上一斗,否则墨家一定会被他整垮的。”
“你羽翼已丰,爹不想过多干涉你,只要你自己保重就好。”
“我明白。”
度靛宁这几日来一直心有不安,故而每天很早就起身在院中散步,时不时想到东方,也不知她在晓风那里可好。走到围廊上,一片黄叶飘落在她脚边,她俯身拾起,抬眼望向树上青黄不接的树叶,轻声道,“一叶落而知秋!”
“秋意满眼,不知你可有兴趣与我共游香山呢!”身后传来他温润的声音,“你每天在这里转,不烦吗?”
度靛宁难免一喜,他竟知道她每天在这里走动。走近他一步,“本来很乐意,只是东方至今下落不明,我实在放心不下。”
“嗯,府里少了这个小丫头,真是冷清了不少。”转而看她,“尤其是你,更安静了。放心吧,我一定会去救她的。”
“那你自己呢?你救得了你自己吗?今日上朝皇上怎么说?”
“皇上让我一心一意办好我要办的事,这一个月都不用上朝了。”
“那就是革职查办了!”
“这你就不用管了,总之这一个月我闲着,那就应了你的要求吧!”
“什么要求?”这句话可能久到她已经忘记了。
墨笛芾冲她朗朗一笑,随即抱紧她的腰,扶摇直上,掠过荷塘,掠过亭子,掠过高墙,他的轻功很好,随便什么东西他都能用来借力。风声里传来他轻柔的声音,“想去哪里?”
没等她说话,他已经停在一处高墙上,度靛宁俯首一看,她竟是在紫禁城楼上,又是在这里,她有些惘然的看着墨笛芾,他总是那样温文的笑着,“你不是一直想象自己有一天可以白衣如雪地立于城巅,俯身遥看花开花落的自由吗?我今天成全你!”
度靛宁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她早先说过的话他竟记得一字不差,当初还以为他从未放在心上呢。感动是瞬间的,她的怀疑依然存在,为什么他会和无夜一样带她来紫禁城呢,难道两人有什么关联?可是无夜的轻功似乎比他更好些,他不用借力,一鼓作气就从墨府飞到了这里,但看着眼前这个在月光下负手而立的神采,为什么有种难言的契合呢?
“怎么了?你怕高吗?吓得不说话了!”墨笛芾有些玩笑道。
“这样的景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已是第二次享受这种极目远眺的感觉了,度靛宁负着手,闭上眼,谁说“高处不胜寒!”这种旷达也只有在高处才可体验。
直到夜风吹凉了她的身子,她才回头看着墨笛芾道,“尽管你不喜欢听,但是……”
墨笛芾伸手示意她不要说下去了,“既然知道我不喜欢听,那你就不用说了。”他就这样站在她身侧,眼神飘忽,一言不发。
良久,他才沉声道,“我与他势必只有一个能全身而退,不管结果如何,希望都不会让你太为难。”墨笛芾没有看她的脸,他怕看到她为另一个人伤怀,一个在她心里,他怎么也赢不了的人。
度靛宁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应了声,她垂着头,神色黯然,他永远也不明白,到如今,她已经不再是开始那个与世无争的度靛宁,她想争,想和夜夜与他良宵一度的那个女子争,但是怎么争,她拿什么来争,她只是一个让他寒心了的女人,或许他再没半点兴趣知道她的想法,了解她的感受了。
度靛宁只手提着裙摆小心的走到他面前,扬起一丝浅笑,“我是不是让你心寒了。”
他一怔,直直望着她,“怎么突然这么说?”
她温柔的笑着,偏着头,想看出他真实的想法,“都已经半年了,我依然忘不了他,依然把他看得比你重要,你是这样觉得的吧!”
墨笛芾有些被看透的局促,侧了侧脸道,“我从未这么想过,你多心了。”
“这么差的谎话实在不像是墨笛芾会说出来的,你脸上的表情已经告诉我,我猜对了。我曾经对一个朋友说,相交贵乎坦诚,而我和你,是比朋友更亲密的夫妻,我希望可以更坦诚。”度靛宁始终盯着他,眼眸里氤氲着精亮的智慧,她的眼是他不敢直视的,只消一眼,他便不知何为骄傲,何为自尊了,她——是他命里一个跨不过去的挫败。
“坦诚有时候会很伤人,这样,你还想听吗?”在她的逼视下,他不得已开口,这个女人就是要逼得他无路可退,或许应该说他在自己逼自己。
她坚定的点头,再问,“我让你心寒了,对不对!”干脆换成了肯定的语气,“我知道,不消你说,我也知道了!只看你每日都不愿回来就知道了,枉我自负一生才华横溢,竟连这点也看不出来。她一定比我温柔,比我体贴,比我懂你,更比我……”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深深的看他,“在意你!”
墨笛芾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心中有幻想在升华,“你不用与她比,你们各有千秋,各有所长!”
“但你偏生就喜欢她的千秋,她的所长!”她难得高声道。
墨笛芾震惊的看着她罕见的激动,“靛宁!”
急忙敛去了动容,她叹了口气道,“你不该带我来这里,你这么好,会让我又错觉,会让我想争取!”
“什么错觉?你又想争取什么?你说,或者我能帮你。”有种想听她答案的冲动,总觉得她话里的意思是他盼了那么久的一句话。
度靛宁却摇了摇头,低低地笑,她失态了,差点交出了心底的秘密,那可是会像娘一样万劫不复的,那样的伤情,她不想受,“对不起,我只是有些嫉妒她的才貌而已,你知道的,女子常常容易这样!”
“你不要逃开我的问题,靛宁,是你自己说要坦诚的!”
理理被风吹散的发,她笑望他道,“今日就谈到这里好不好,我有些累了!”
她的逃避显而易见,她转身试图从着沉闷的气氛里解脱,他一把将她拉近身边,“你等等!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是,我是很恨度晓风,凭什么他占据了你的生命十一年还不肯罢手,等到你都成了我的妻子了,他还是在你心里,还是比我重要!我自己也很无奈,我想恨你,想忘了你,想让你不要再左右我的心神,想借着别的女人来气你,但是每次见到你无动于衷的表情,我都感到无力,感到心冷,我为什么要这么无条件的挂念你,为什么不能做回以前的我!”他一口气将心中所有的不满都道了出来,良久无话,度靛宁只是低垂着头,耳边,只有猎猎的风声。
墨笛芾见她不言不语,语气冷了冷道,“或者——我做错了,一开始,我就不应该娶你!”
这句话让度靛宁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她猛地抬头看他,“你后悔了,后悔娶了我!”
墨笛芾将脸转向一边,没有作答。
她瞪着他,忽然觉得视线一阵模糊,接着有冰凉的东西淌到了脸颊,淌到了嘴边,原来是眼泪,她想笑,她曾经多么坚定的发誓自己再也不为任何人、任何事掉一滴眼泪了,今天,她竟又为了他这么一句无所谓的话破了誓言。
墨笛芾不经意转头,瞥到她眼眶中那些积聚的泪水,他呆了。她竟也会哭,连她爹去世也没见她掉一滴泪,那么坚强的一个人,竟为了他刚才的一句话而落泪了。她的泪,真是吹皱了一池春水啊!
墨笛芾伸手抹去她欲将滚下的泪,无限温柔的将她搂进了怀里,“靛宁,娶你,我怎会后悔!我只恨自己无法让你动容!”
这一刻,她愿意放下多年的骄傲与自尊,反手抱住他,娇柔的依着他的肩,那种熟悉的香味,久违的温暖终于回来了,她认定了,他——就是她今生唯一想争的了。
感觉到她的靠近,墨笛芾竟惊慌的瑟缩了一下,随即又将她抱得更紧了,这么久了,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温顺的靠近他,仿佛想了很久的一件事,他终于等到了,他扯起了最亮眼的笑,渴望着今后不同的生活。他会用尽一切抓紧这个让他收心的女人,哪怕一辈子只为搏她一笑,他也认了,谁叫他挚爱这个女人呢!
天高海阔,云淡风清,一生有此佳偶,夫复何求!
次日清晨,家丁丫头们见墨笛芾竟从度靛宁房间里走出来,脸上皆漾着笑意道,“恭喜二少爷,二少奶奶!”
墨笛芾不觉有什么,只是那度靛宁脸皮薄得很,被他们这么一说,倒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脸,墨笛芾见爱妻如此,忙保护的喝斥下人,“大清早,不去干活,却在这里碎嘴,这个月的银两还要不要啊!”
一干人知道这个二少爷是说到做到的,忙向度靛宁求救,“二少奶奶,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您让二少爷饶了我们吧!”
墨笛芾看着他们哭笑不得,这帮刁奴,还真是抓住他死穴了,他转头看着度靛宁,她也正看向他,不用她开口,他便知道她是一定要为他们求情的,大手一挥道,“好啦好啦,看在你们诚心改过的份上,我今日不罚你们了,不过要是今后谁再让我抓到在府里嚼舌根的话,我一定不饶他!”
“谢二少爷,谢二少奶奶!”一群人这才识相的下去各干各的活去了,走时,还不怕死的互递眼色,看来这对主子的风波过去了,天晴了,他们的日子也好过了。
“我今日要去项大哥处,你与爹先用膳,不必等我了!”
“嗯!”
替她顺了顺额前被风吹乱的发,才肯离去。
度靛宁独自在房内看着闲书,无聊的翻着书页,总觉得心神不宁的,放下书,打算起身走走,刚打开门,一道银光直逼她的面门,她下意识的一躲,只听得“叮”的一声脆响,有一柄飞刀赫然插在了檀木的床架上,她稳了稳神,走过去拔下那刀,刀上还带着张纸条,那字迹分明是晓风的,写着:“欲救东方,今夜子时老地方见,若有第三个人知道,东方性命不保!”
为了东方,她是一定要去的,而且还得依他所言,不能告诉其他人,东方在他手上,她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夜风呼啸,度靛宁趁着月黑风高,又一次溜了出去,披着披风,她慌慌张张的左顾右盼,这么晚,她一个女子在街上走动,实在让人很是不安啊!
不久,她到了那个小胡同,忽然周围亮起了光,她仔细一瞧,除了度晓风,还有一个十六公主,心下一阵疑惑,她来干什么?
“晓风,东方呢?你快放了她!”
“那要看你合不合作了!”他挑着一抹奸诈的笑,老神在在的站定在公主的身边。
“我已经来了,你可以放了她了!”
“靛宁,没想到你越来越天真了,我在信上并未写只要你来我就放人啊!”
“你……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放了她!”度靛宁不愿再与他纠缠下去,要是让府里人发现她不在,那就糟糕了,她得速战速决,尽快回家才是。
度晓风阴邪的看了她一眼,“你有诚意救她?那好,我给你指条明路。我要你离开墨笛芾。”
度靛宁微微一颤,“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这件事与他无关,与东方也无关,完全是我自己自私,你为何偏要找他们算账呢!晓风,我们好歹有十一年的情分,你为何偏要折磨自己呢!”
“十一年的情分?你现在来跟我谈这个,当初你怎么没有想过这十一年的情分!”
这时,在一旁一直没出声的十六发话道,“别跟她废话了,我来!”
她走到度靛宁面前,眼含怒意,“你,会害苦了墨笛芾的知不知道!今日他会被革职,都是因为你,我可以让他被革职,也可以让他被砍头,你考虑清楚,只要我在父皇面前的几句话,就可以让他从地狱到天堂,自然也可以让他再从天堂下地狱,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能帮他荣华一生!你就算再聪明,也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生死皆在我手上!如果你真的聪明,就应该知难而退!”
“公主是非要他做你的驸马吗?”度靛宁不卑不亢的道。
十六毫无羞耻之意,抬高了下巴道,“是!我还就跟你抢定了,你若是识相的话,就应该退出才是!他的命在我手上!”
度靛宁微微一笑道,“公主舍得要他的命?”
“怎么不舍得!我得不到的也不让别人得到。”她按着度晓风教她的话说道,态度强硬。
度靛宁凝神看着她,这样的话从一个公主的口里说出来,倒也不是完全不足信,毕竟她确实有这个本事。
若无其事的抖了抖衣袖,度靛宁道,“如果我说不呢?你们两个准备怎么整他,我奉陪!”她好不容易决定要与这个男人一生相随,她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
十六没料到她竟如此冥顽不灵,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转头看向度晓风,度晓风上前两步,直直盯着她绝美的脸道,“你是决意不顾东方的命也要和他相守了!”说到这句,他的眉拧了拧,似乎有点痛苦。
见度靛宁不答,他朝身边的墙拍了拍手,那边就传来了“啪啪”的声响,好像在打什么东西,紧接着就是一个竭力的哭叫声,咋一听,她即刻呆了,那是东方的声音,她奔过去贴着墙高声叫道,“东方,是我!你怎么样了!”
东方断断续续的道,“小姐,我,我没事,你不要管我!你快,快离开,晓风哥哥已经疯了,他会伤害你的。”
度靛宁的泪又滑了下来,她哽咽道,“东方,小姐一定救你!一定救你!”
听着墙那边传来的刺耳的掴掌声,度靛宁无力地滑坐在地上,仿佛是一个没有了依靠的布偶,嘴里喃喃道,“晓风,你何忍!你可知道你现在折磨的是从小就钟情于你的东方卿啊!我们的小妹妹啊!她至今仍口口声声叫你晓风哥哥啊!”
度晓风听到她说的话也惊了惊,他从没想过东方竟然喜欢他,只是路已经走到这里了,他不能回头,也没有退路了。狠了狠心,将度靛宁一把从地上拽起来,“你想清楚,到底选你和墨笛芾的姻缘还是选东方的命!”话落,便转身对这众人道,“我们走!”
他们是浩浩的撤走了,独留度靛宁一个人跌坐在墙角,她怔怔的摸着身后的墙壁,仿佛透过它便可以看到东方了,歪斜着头,她几乎没有站起来的力量,就打算这样一直坐在这里,为了赎罪,为了自己前一刻的自私。
自从那天破例流泪后,眼泪就再也收不回了,此刻,泪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湿了身上的罗衫!一个女人被爱着是幸福,但被两个男人爱着就是负担了。
三个人都没有错,怪只怪都对情太执著。只有一个人放弃了,这样残酷的争斗才会结束,她已经没有勇气再等最后的赢家,她——注定是输家。
长天皓月,却没有她容身之处,度靛宁的心里越发悲凉了,拢了拢披风,她起身,墨府还是要回的,否则会叫墨笛芾看出破绽。
脚步踉跄,几欲跌倒,她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子,凭着仅有的精力走回了墨府,家丁们已经睡着了,故而没人注意她,一路平静的摸回了自己的房间。
门里,本来是个安然的世界,她记起东方在她满十六那时跟她说的话,“外面有什么好的!”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外面的世界复杂、残酷,甚至会摧毁一个原本善良的人。度靛宁颓然的坐在桌边,没有点灯,她怕看见一些让她留恋的东西,终究是要离开的,她的命跟娘一样苦。想到自己慈祥和蔼的娘亲,她安心的笑了,随即直直走到了那把琴跟前,轻柔的抚着琴身,幽幽道,“娘,你会帮我的是吗!会帮我忘了他,忘了和他的一切!”
恋恋地在琴边坐下,开始了勾、挑、劈、砍的弹琴手法,一个个缠绵悱恻的音符便从弦上流淌,似低喃,似回旋,似告别,更似永诀!
滴滴清泪向长天,无语凝噎独凭栏。前缘散尽恩已断,华发早生为那般。
至此,她也该做个决断了,只是很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