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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晚来风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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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少,你说那个度晓风成了那老贼的入幕之宾了?”墨笛芾忧心道,“什么时候的事?前些天你怎么没说明?”
“前些天还没有弄清楚,今日我派去的探子亲眼看到他从那老贼家中出来,一脸春风得意,想必是又有什么毒计要施,我们都要小心才是!听说他原是靛宁家的护卫,何故到京城来了呢!”项岸风不疑有他地问道。
墨笛芾有些为难,他不知道该不该把他们三个之间的纠葛一一道明,项岸风是何等精明之人,见他半天无语,便知道是有话不好说,了然一笑,“要是你觉得不方便说就不要说了。”
墨笛芾犹疑了片刻,“我们是好兄弟,没有不可说之理,他与靛宁青梅竹马……”
“明白了!他们之间定有一段外人说不清楚的感情!”
墨笛芾不作答,算是默认了吧。
“那有没有可能他此来京城的目标就是你呢!他打听到那老贼向来视你为眼中钉,因此就投效了他,好借机向你报复!”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那么你和靛宁今后可要加倍小心才是。据说他武功不弱,不然也不会爬得那么快了。”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在洛阳的时候,我便与他交过手了,确实不差,与我不相伯仲。”
听了他最后一句,项岸风竟大笑道,“与你不相伯仲!墨笛芾,你当我今日才认识你啊!这天下间还能有人与你不相伯仲!你哪次出手是全力以赴的!区区一个度晓风就让你棘手的话,你岂不是要气死师傅嘛!”
让项岸风这么一调侃,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墨笛芾也笑了笑道,“正所谓人外有人天外天,我们不应太小瞧他才是。”
“难得你这么谦虚,只是你找了一个最了解你斤两的人!”
“小弟哪敢在大哥面前虚张声势啊,大哥神机妙算可比诸葛,小弟实在佩服得很呢!”
“好了好了,叫上他们几个去‘太白楼’喝两杯吧!看你这几日心情有些低落啊。”
“哪有的事,我一向如此,只是最近公务繁忙了些。”
“当真如此!”两人打闹着下楼去了。
墨府后院,度靛宁一身素白,立于湖心亭,正值酷暑,热浪滚滚,她却不以为意。身后的桌上摆着东方方才送来的冰镇乌梅汁,只是它耐不住高温,早已成了“热蒸乌梅汁”了。
东方走来见了丝毫未动的乌梅汁,边为她打着蒲扇边嗔怪道,“小姐,你这样站着做什么呢,晒坏了让我如何跟老爷交代啊!快进屋歇会儿吧!”
她不着痕迹地掸开扇子,“我没有那么娇弱的,你不用管我。”
“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自从那天以后,你经常不言不语的。”
“没什么,只是觉得语言有时候很无力,不想说话。”
“什么叫语言很无力,小姐你有话就告诉我,不要自己憋着,会很苦的。”
“既然知道苦了,我何必再多苦一个呢!”回身,朝她清冷一笑,算是主仆情深了。
东方还想说什么,不远处急急地跑来一个丫头,“二少奶奶!”
“什么事!”东方问道。
“是洛阳亲家老爷派人送来的信!”
“爹!”度靛宁疑惑道,接过信,还是加急,主仆两紧张地相视一眼,度靛宁拆信的手有些微颤。
看完信,她脸色骤变,信也从手中滑落。嘴里喃喃念着“我要回洛阳,我要回洛阳。爹你等我,等我!”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到底出了什么事了!”东方见度靛宁有些错乱,忙叫道。
度靛宁终于缓了过来,盯着她道,“东方,赶快收拾东西,我们连夜回洛阳。”
她是个聪明的丫头,不再多问,领命而去。
度靛宁转向方才的丫头,“你去前厅告诉老爷,就说亲家老爷得了急病,我要马上赶回去。替我准备马车。”
“是,二少奶奶,”
与墨仲岩道别后,度靛宁便带着东方和一个会驾车的家丁匆匆离开了京城。
一路上她不住要那车夫加快速度,家丁知道事情紧急,不敢怠慢,行了一天的路,眼看天色已晚,东方问道,“小姐,我们是要连夜赶路,还是找家客栈休息一下?”
“连夜赶路吧!我怕爹撑不住,一定是很紧急了他才会派人送信的。”
“可是小姐,那马已经马不停蹄地跑了那么久了,我怕它坚持不到洛阳就倒下了。”
“东方姑娘说的对,二少奶奶,那马很快就会坚持不住了,还是找家店喂它吃点粮草再走吧,要是您怕耽误事,我们就让它休息一个时辰好了,否则它半路倒下就更麻烦了。”家丁也发话了。
度靛宁思索了片刻,“好,就依你们所言!前面有家店,停下休息一个时辰再走。”
吩咐店家栓好了马车,三人便进店挑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了。隔壁桌是两个粗壮的大汉,满脸络腮胡,身边还带着两把大刀,度靛宁低声对着东方和那家丁道,“你们一会儿千万小心,别惹着邻桌的那两个人,看他们身上带着武器,绝非一般百姓。”
东方有些胆战心惊地拉紧了度靛宁的衣袖,小声道,“小姐,不如我们还是换家店吧,这些人恐怕我们不惹他,他也要来惹我们的。”怯怯地往那桌瞥了一眼,谁知眼光正对上那其中一个大汉,他一道凶悍的眼神就把东方吓了个六神无主,再也不敢乱看了。
度靛宁拍着她的手道,“不要担心,我听说江湖人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只要我们不与他们起冲突,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那两个大汉盯着度靛宁,缓缓站起来,慢条斯理地走到他们三人跟前,一个大汉猥琐的笑道,“小美人,你居然还懂些江湖规矩!”边说,边伸手要去摸度靛宁的脸。度靛宁这时反倒不惊慌了,险险地躲过他的魔掌,沉着道,“早年听兄长提到,故而略知一二,既然这是规矩,那还烦请两位大哥不要为难我们主仆三人才是,否则传出去,岂不是丢了两位的脸了。”
另一个大汉也开口道,“没想到你还有几分胆色。和其他娇滴滴的姑娘大有不同!”一拍案,“好,大哥一定喜欢你这么有个性的女人,我们兄弟两就把你带回去领功。”话音刚落,就伸手抓向度靛宁,东方一见小姐有难,虽然自己心里怕得要命,可还是咬牙挡在前头,怒道,“你们不准动我家小姐!”
那大汉一把拎起东方,轻轻一撂就把她打发到一边了,再一下,就把那作势要挡在度靛宁前面的家丁也扔到了一边,度靛宁见情势危急,却没人相助,情急之下操起凳子就往那两人胡乱扔去,只是人家是练家子,怎么会怕一个女人的这点力气,随手一格那凳子就摔成了两半,身后已没有可挡之物,度靛宁只能下意识的后退,没几步就碰到墙壁了,眼见那两人就要抓住她了,东方和那家丁大叫救命,可惜此刻店内的客人早就撤地一干二净。
那两人抓着度靛宁的手,得意地大笑,“不要叫了,没人会来救你们了,美人你就跟我们回去吧,乖乖做个押寨夫人,我们大哥一定好好对你,到时候有你享受的呢!”
度靛宁奋力得挣扎,“你们放开我!救命啊!救命啊!”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大叫,希望有好心的路人来搭救她们。
忽然,一条鞭子“啪、啪”地打在那两个大汉的脸上,一人一鞭,力道极大,那两人向左右急速倒下,捂着淌血的脸,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敢坏老子的好事。”两人相互支撑着爬了起来,门口赫然站着一个戴着面具的青衣男子,负手而立,衣衫整齐,似乎从未出手。两人看着那人的气势,忽然打了个寒噤,壮着胆又问道,“给老子报上名来,究竟是什么人!”
“该打!”那男子的手动了动,两人的嘴巴上又各挨了一鞭,“不自量力的东西,还不快滚,免得本公子后悔。”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不是那人的对手,临走,嘴里还模模糊糊地道,“你等着,我们兄弟不会放过你的。”
那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去,这时度靛宁追了上来,“公子请留步!”
那男子依言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她道,“小姐叫住我,是要以身相许吗?”凉凉地笑着,他等着看这个女人的反应。
东方听到这样的话可沉不住气了,愤然道,“这位公子,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个好人,谁知也不是个好东西。”
“东方住口,怎么能这样跟恩人说话!”度靛宁呵斥道。
“小姐,他占你便宜。”
度靛宁向那人拱手,微微一笑,“公子切莫见怪,想必公子肯出手相救,定不是图什么报酬,只是看不惯,路见不平罢了,可见公子是个性情中人,刚刚说这样的话也一定是玩笑话了,我家丫头少不更事,见谅!”
那男人眯起眼,细细的盯着度靛宁,“看小姐的言行举止,必是养在深闺的富家千金,不谙世事,要知道在江湖中没有人会白白救人一命的。”
“那么公子想要什么呢!”
“听小姐这口气似乎是我要什么,你就给什么!”他决定耍耍这个女人。
度靛宁拢了拢掉到额前的碎发,迎视着他道,“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便成。”
那男子靠近她两步,拿扇子挑起她的下巴道,“如果我说我要你呢!”
度靛宁一惊,飞速掸掉他的扇子,退后几步沉声道,“公子这样与小人何异!”
“不要惊慌。”他潇洒的开扇,转身,“开个玩笑罢了,我不稀罕小姐的姿色,因为家中已有娇妻了。小姐一路小心,后会有期!”
“小姐,你说那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呢!”东方迷惑地问道。
“这个我从何得知啊!”度靛宁理着衣裳道。
“说他是个坏人吧,他又出手救了我们,说他是个好人吧,他却对你说这样无礼的话,真是琢磨不透的人呢!”
度靛宁抬头,凝神道,“不管他是什么人,经过这件事,我们一路上要多加提防,明日经过集市你去买两套男装,我们换上,免得惹来麻烦!”
“是,小姐!”东方应声道,替度靛宁披了两件衣服,“夜里还是有些凉,小姐睡在马车里,还要连夜赶路,千万别着凉了。”
度靛宁朝她莞尔一笑,“你不要只顾着我,刚刚被摔在地上,有没有受伤。”
“没有没有,只是少许的擦伤,没什么大碍的。”
度靛宁不信,拉开她的衣衫,手肘破了好大一个口子,腿上也是,血正殷殷地冒出来,度靛宁看了一会儿,不觉流下泪来,“你这样还叫没事!”
东方抢过衣服,盖上伤口,笑道,“我皮厚肉粗的,这点伤算得了什么呢!小姐,你不要担心,没几天准好了。
“你还跟我嘴硬,从小最怕疼的就是你了。”说着说着泪水越流越急,撕了一件干净的衣裳要替东方包扎。
东方接过碎布,安慰道,“小姐,我真的没事,这个我自己来就好了。”
度靛宁看着她熟练地包裹伤口,不禁抱着她痛哭起来,“东方,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害你受伤还什么忙都帮不上,要是昨日让你留在府里就好了。”
“小姐,你要是真这么做了,我才不高兴呢!老爷重病垂危,我不陪在你左右,你要怎么办!我知道你这一天来心里很着急也很苦,哭出来吧,会好受一点的,这么多年来,你都太坚强了。”
夜,正长……
三日后,三人终于抵达了洛阳度府,度靛宁等不得半点耽搁,直直往门内奔去。
度怀言躺在床上,看到风尘仆仆的女儿,不禁老泪纵横,他颤巍巍地伸手拉住了度靛宁,“宁宁……”
度靛宁跪在床边,看着消瘦了的老父,也是泪如泉涌,“爹,女儿不孝!”
度怀言紧紧抓着她的手,支撑地说道,“你回来就好了!我真怕见不到你最后一面……还好,还好,你赶回来了……”话没还说完,连续咳嗽了几声,体力明显不支。
“爹,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女儿以后都陪着您,再也不要走了。”
“傻丫头,你都已经嫁人了,怎么能一直陪着我这个老头子呢!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你也不要哭了,爹老了,总有一天都要去的,只是没想到去的那么快。没想到啊!独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爹也很不舍得啊!爹多想活着看到自己的外孙啊,可惜可惜老天不肯多给我一点时间……”
管家在一旁抹着眼泪,他扶起靛宁,“小姐,大夫说让老爷多多休息,他今日见到你说了那么多话,我们让他歇会儿吧!何况您刚赶了那么多天的路,也去前庭吃点东西再说吧!这里有我和大夫们盯着。”
度靛宁死活不愿离开她爹半步,“我不走,我要陪着爹,你们不要管我。”
度千很是为难的看了两个主子,度怀言朝他无力地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她也陪不了多久了,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要嘱咐宁宁。”
众人都心知肚明,度老爷是要留遗言了,识趣的退出门外回避。
“可是老爷……”
“出去吧,还有多久,那都是天意。”
待众人都离开房间后,度怀言摸索着从枕头先拿出一个紫檀木盒,让度靛宁接过。“宁宁,这里是我们度家的所有工厂、店铺的地契,还有地下室的钥匙,我现在全交给你。”张望了一眼,“笛芾呢?怎么没跟你一块来?”
“我收到信连夜赶来,他当时在朝中办事,并不知情。”
“唉,我本来还要交代他几句的,眼下,恐怕没这个机会了。”
捧着盒子,度靛宁又哭倒在那里,这世上唯一最亲的人都要离她而去,那么从今后她彻底将一无所依。度怀言抚着女儿的长发,默念着:宁宁,爹要走了,爹和娘会在天上保佑你的,你和笛芾要长长久久,这样爹才走得放心啊!
一阵冷风从窗口灌入,度怀言瑟缩了一下,度靛宁起身去关窗,再回床边时,发现度怀言已经带着一抹安心的笑——仙逝了。
“爹!”度靛宁厉声叫道,“爹,你怎么可以扔下我呢!爹,你回来啊,看看我啊!爹!”凄楚的叫声实在叫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房门外的度府家人纷纷下跪,给神游的主人行跪拜之礼。
三叩首后,度千忍着伤心,推门进去,便见度靛宁已经倒在床边不省人事,“来人啊,快请大夫进来,小姐晕倒了。”
经大夫的一番诊治,度靛宁才悠悠转醒,身子已是虚弱不堪,一醒便冲着东方道,“爹,爹他怎么样了……”
东方鼻子一酸,撇过头去不忍看她,她何忍让度靛宁再受一次伤。
眼角又有泪滑下,“我怎么忘了,爹已经去找娘了。”思及此,手紧紧握成拳,连指甲掐进了手掌也毫无察觉,直到有血从手心流了出来。
主仆两人执手相看泪眼,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一切已是似水东流,再无复返了,世间事,真真是半点不由人!
还没休息多久,度靛宁便坚持下床,要去为父亲守夜,众人知他们父女情深,加上她态度坚决,谁也拦不了她,便让东方陪她守着。
跪在度怀言跟前,度靛宁竟不再掉泪,只是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不言不语。
“小姐,你不要这个样子,你心里苦就哭出来吧!老爷也不忍见你这样折磨你自己的。”东方抽泣着道。
谁知度靛宁反而凄楚一笑,“哭什么!我度靛宁今日在此发誓,今后再也不掉一滴眼泪,我要让爹走的安心。东方,你也给我把泪擦干,不准哭!”
东方诧异得看着她,暗忖道:小姐不会是刺激过度,精神失常了吧!仔细琢磨了半天,发现她的举止倒也没太大变化,可能是多虑了。
转眼,已是三更时分,管家担心度靛宁体力不支,“小姐,您这样不顾自个的身子守着老爷,老爷会走的不放心的。”
闻言,度靛宁起身,径直往门外去了,将身后管家的嘱咐置若罔闻。度千看着度靛宁的背影,忧心忡忡着皱着眉头,小姐真的没事吗!
度靛宁在自家的荷搪边站着,四下望去,一片漆黑,夜风送来荷花清亮的味道,她闭上眼任情任性地享受了一次,嗅着这十六年来熟悉的味道,她当下放松了不少,只是冷夜凄清,再没人教她赏花、弹琴、吟诗作赋了,那个去了的人是她至亲啊!蹙着眉,她终于知道生无可恋的滋味了。仲夏的夜,她竟觉得冷风刺骨,连明月也被云层遮掩,没有半点光线,一瞬间,她竟成了这世上最孤苦无依的人。拢了拢肩,她无语向夜半。
一件黑色的披风轻轻罩上了她的肩头,她没有回头,因为以为是东方,“谢谢!”
谁知那双温柔的手搂住了她单薄的肩,“我说过,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你的感谢。”
度靛宁“霍”地转过身,竟然真的看到了墨笛芾温柔的笑脸,定定地望着他,许久后才喃喃道,“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会来?”像在问他,又像在自问。
“我怎会不来,怎能不来,你是我的妻,他是我的岳父,你竟没有叫人通知我便先走了,靛宁,你就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语气不似责备,轻柔低缓,和煦平静,反而叫度靛宁无言以对了,“我,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当时……”
掩住她的唇,不让她继续说下去,“我只是担心你路上出事。”紧皱着眉,怀里女人的肩比之前几日又见消瘦了,他不想再在这时候给她造成困扰了,尽管他真的有些痛心她对他的不在意,“现下你什么都不用说,继续做你原本来此要做的事,我定不会打扰你。”
深吸了口气,度靛宁仰起头,尽管她此刻看来无碍,只是越是这般坚强就越让墨笛芾心疼,这女人究竟要在他面前逞强到何时?他至今都不是那个她想吐露心声的人!心下黯然,却还不能让她识穿,他何苦这样处处讨好这个不解风情的女人,只是“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为了她,他可以等,直等到心灰意冷的一天,若然她仍如此冷然,他便不会再回头了。
三日后,度老爷出殡。度靛宁安然跪于灵前,虔诚而倔强,她毫无泪痕的脸颊这几日已惹来了度家各房不少微词。
“这丫头怎么如此不孝,爹去了,竟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
“就是,我也纳闷着呢!她爹生前多疼她啊,现在竟看不到她一滴泪。”
“恐怕堂哥的死……”有人竟要说出有损度靛宁名誉的话。墨笛芾站上前笑道,“二叔,后面的话说出来恐怕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
“呵呵,我只是想说可能是堂哥的死给宁宁的打击太大了。”那人讪笑道。
“你做如此想便好!二叔应该听过哀莫大于心死的话吧,无论如何,去世的是她父亲,靛宁现在正是伤心时,我不希望再听到对她不利的流言蜚语!各位自便,我去内堂准备出殡事宜,告辞。”丢下一个警告的眼神,他扬长而去。
“哼,做官了不起啊!”那男人在后面愤愤道。
“你说对了,人家做官就是了不得,何况还是在京城里做御史,你可千万别傻到敢跟他唱对台戏!”另一个人道。
“你以为我嫌自己的命长啊!只是开个玩笑随便说说而已,没想到这么倒霉让他听见了。”
灵堂里,墨笛芾扶起跪着的度靛宁,在她耳边轻声提醒道,“靛宁,时辰到了,爹该起程了。”度靛宁顺着他的力木木的站了起来,眼睛没有焦距,空洞无神,任凭他拉着出门,“靛宁,爹的灵位,你千万捧好。”见她精神恍惚,墨笛芾担心地提醒道,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依言捧着。
这日,洛阳竟艳阳高照,不知该说是老天眷顾,还是该说上天不知人间疾苦。度怀言的丧事轰动全城,不少曾受过他恩惠的百姓前来为他送行,哭声凄楚,看来度怀言在当地人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了。相比之这些和他无亲无故的人,度家其他几房的人反而显得虚情假意了些,这或许就是有钱人家的悲哀了吧!
一切结束后,墨笛芾吩咐工人家丁们各自散了。
众人走后,度靛宁双腿一软,跌坐在她爹的坟头前,竟抱着那碑一言不发。
墨笛芾远远望着她,见她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现在更见苍白了,只是她竟还是没有一滴眼泪落下,风萧萧,撩起她素色的孝服,挡住了她的脸,不知为何,他心下一惊,直奔过去,拉下衣角,看到她了才放下心来,刚才那一瞬,他莫名的怕,怕她就这样不见了。
“靛宁,天色已晚,回去吧!”
她摇摇头。由不得她再任性,他打横抱起她,大步离去,以为她要反抗的,竟然没有,她沉默的依在他怀里,身子仍不住的发抖,像只受惊的小鸟。片刻后,她双手竟绕过他腰间,紧紧抱着他,身子亦越发贴紧他,幽幽道,“我好冷!”
手下紧了紧,步子更是飞快了,“我马上带你回家。”
“回家便不会冷了吗?”
“……”他不晓得该怎么答。
“我信你了。”缩在他的怀里,此刻她觉得或许只有这里无风无雨。
“东方,东方!”一回度府,他便急着找东方。
东方应声而来,“姑爷,有什么吩咐?小姐怎么了?”
“伺候你家小姐沐浴,切记一定要用热水让她泡上一个时辰,看她喝了宁神茶再让她休息。你先去厨房传话,一会儿就到她房间来。”
“是,姑爷!”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她似乎很累,已经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将她绕在他腰间的手拉下,合上眼的她更恬静了,只是紧锁的眉道出了她满腹心事。拨开她额前的碎发,他痴恋的眼神始终在她身上流连,久久不愿移开眼,直到东方敲门进来。
“她如今睡得这么安稳,你就不要叫醒她了!今晚你要警醒些,听到她房里有什么响动,即刻过来。”他看着她,吩咐道。
“知道了,姑爷!那你……”
“我还是去客房睡,有什么事你就叫我。”
也许是他温暖的味道让她安稳地睡了一夜,清早,她赤着足走到屋外,披着及腰的青丝,呼吸着晨间新鲜的空气,仿佛是一次重生了,这么好的早晨,真是久违了,忽然有了走走的冲动,忘了没有穿鞋,走着走着,她停在一间房前,犹豫了良久,才抬手敲门,门应声而开,门后是那张她脑海里记挂着的俊颜,盯着他,她开口道,“我们回京城好不好。”
“还没有过七七呢,就算你要回去,起码也要等办完头七!”
“爹不会介意这么多的。”
“靛宁,你何时起这么任性了。”他笑道,“爹是不会介意,只是极乐仙界里的规矩容不得你这么做,否则爹在那里便不好安身了。我知道你想逃避什么,但是这些功夫你还是不得不做足的。”
顿了顿,她斜睨着他,“我难得求你一次……算了,我知道我的要求过分了。”言毕便转身离去。
她没走几步,墨笛芾便赶了过来,“你何故不穿鞋啊?脚不疼吗?”
她俯首看了看,自己也笑了,“忘了。”
墨笛芾也舒眉一笑,“忘了也好,这样你便不用那么辛苦了。快回房穿好衣服,带我逛逛洛阳的街头。”
“你难道忘了,我十六年没出过家门!逛街你该找东方才是!”
“哪有姑爷和丫头逛街的道理。”墨笛芾好笑道,“你不愿与我同去,我自个儿去就是了。”说完就要进房,突然又转了回来,“记得回去穿上鞋子,府里的地没这么平顺,小心扎了脚。”
度靛宁扬眉浅笑,墨笛芾,遇上我到底是不是你今生的劫难!
洛阳街头,人潮汹涌,充满了小贩的吆喝声和顾客的还价声,热闹非常,墨笛芾一身公子打扮,脸上擎着一抹淡笑,摆弄着手里名贵的折扇,穿梭在各色人中,引得不少人的侧目,这样的感觉才是他从小所熟悉的——万人艳羡,走到哪都是焦点。
也亏得他有耐性,在这么大热的天里,竟把洛阳这条大街上了各家有名的茶楼、酒家、古董店、首饰店……一一逛了个遍,洛阳还真是个富庶的城邦,各样东西虽比不上京城的,但也算有点看头了,墨笛芾看了看天色,决定去尝尝洛阳“一品楼”厨子的手艺。
走出“一品楼”,暮色已满天,街上亦冷清了不少,墨笛芾酒足饭饱了,这会总算想着回府了。夜色算不得太浓,依稀还能辨认过往的人,刚走到一个胡同口,一个姑娘撞了他一下,他机警的摸了一下钱袋,没丢,于是不以为意的继续往前去了,只是没走两步,他恍然觉得那姑娘的侧脸很像东方,转身紧跟上两步,从身形,衣着和风里飘来的胭脂味道,应该是她没错,只是这么晚了,她一个人行色匆匆,所谓何事呢?靛宁呢,怎么没跟她一起?她们主仆不是向来同进同出的吗?诸多的疑问,让他忍不住悄然跟了上去,东方完全没有发觉后面有人跟着,依然快走着。没过多久,她拐进了一条胡同,墨笛芾伏在转角处观察她的举动,从不甚明亮的月光中他看到东方也是一脸疑惑,转来转去,似乎在找什么,嘴里还念着:“怎么不在呢?不是写着在这里吗?难道还没到?”她好象在等什么人,可是她究竟是在等什么人呢?靛宁知不知道呢?他忽然觉得很有趣,想在这里等那个神秘人的出现。
半个时辰过去了,没有第三个人的踪影,东方显然不耐烦了,跺了跺脚便要离去了,这时有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响起了:“这么快就要走了?她呢?”
这个声音他记得,是度晓风,他要见的人应该是度靛宁,怎么他也回了洛阳他不知道。
“小姐她不方便出门,是她吩咐我来见你的,有什么话,你就对我是说吧!”
“不方便出门?借口!”度晓风的声音突然高起来,“你告诉她,让她亲自来见我!”
东方不解的看着他,“晓风哥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到底怎么了?你以前就算再生气也不会这么大声跟我说话的。上次自从小姐见了你以后,就闷闷不乐了很久,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墨笛芾楞了楞,原来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时候她已经见过他了。难怪今日不愿与我一起出门,想来是为了等他的消息——到什么地方再去见上一面,墨笛芾只觉得讽刺,没有心情再听下去,怕听到更让自己难堪的内幕。
他一直是个很不能淡泊的人,只是对于她的事,他惟有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