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美丽的纽约大学,位于曼哈顿城的市中心。古老的校舍,哥特式的尖塔建筑,在拥挤繁华、高楼林立的现代都市中,显得别具一格、魅力十足。此时,从它位于魏弗利大街25号的古人类学系的教学楼里,传来一阵琅琅的讲课声。
“我们以前知道,人类的祖先“直立人”(Homo habilis) 是由“能人”(Homo erectus) 进化而来的。但是今年一月,美国科学家在南非地区发现的两块古人类化石表明, “直立人”和“能人”很可能是由同一个祖先繁衍进化而来,他们之间并没有先后进化关系。这一突破性发现很可能重新改写人类进化学理论史……”
讲课的人,肤色白皙,身材苗条,是个十分年轻的东方女子。一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仿佛两汪清澈明亮的泉水,随时漾满了醉人的笑意。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软软地搭在肩上,清风拂过,秀发随风飘起,灵动飘逸,在洒满阳光的大教室里,仿佛一幅优雅清新的画。
“……在南非发现的这两块化石,经过科学家们鉴定,其中一块下鄂骨化石属于“能人”,有144万年历史,而另一块出土的化石,是一个有着155万年历史的头盖骨,属于“直立人”。比之其它已知的“直立人”头骨,这块头盖骨化石要小得多,这意味着“直立人”有雌雄两性,男性体格要比女性大许多……这两块古人类化石的发现表明,早在人类与尼安德特人在欧洲并肩生活多年之前,“能人”已与另一类早期人类“直立人”和平共处了几十万年,这比科学家们之前预计的时间要长很多。”
“华博士”,台下有学生举手提问,“请问为什么“能人”与“直立人”能够在同一地区和平共处几十万年,而其他人种,例如尼安德特人与现代智人之间,却只有相互竞争,直到最后只有一种人种,即现代人类,可以在斗争中胜出,成为地球上唯一留存下来的人种呢?”
“虽然证据还不充分,”明燕微微一笑,露出唇边淡淡的酒窝,“但据我个人推断,它们很可能是因为拥有各自的生态区域,因而避免了纷争;或许两个族群在食物方面存在差异……”
真希望能够亲自去南非实地考察一番,寻找更多的能人和直立人生活的证据---看着埋头书写课堂笔记的学生们,明燕心中暗想。一月的纽约,虽然天气还很寒冷,但蔚蓝的天空上,明亮的太阳,发出和煦温暖的白光,昭示着新的一年的万物更新。早春北美大陆的燕子,已经开始划过校园的上空,在天际划出一道道夭矫的曲线。
一股春天才会带来的骚动,在明燕心中油然而生。望着窗外的天空,明燕忽然有一种忍不住的冲动,想再一次背起行囊,走进窗外广大的世界,继续自己的古人类学考察之行。作为全纽约大学最年轻的副教授,明燕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走遍世界的各个角落,挖掘出全部古人类生存的秘密。明燕的父亲,是著名的华裔古人类学家,从小,明燕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下,就对古人类学特别感兴趣。在别的小孩还在玩弹球、踢毽子的时候,明燕已经开始拿着古人猿的头盖骨,试图分析它的形状和特征,或是在自家的后院里,学着父亲的样子挖掘泥土。
长大后的明燕,对古人类学的研究更加痴迷。对中国元谋人,西欧尼安德特人,非洲南方古猿的兴趣总是远远大于对生活中实际问题的兴趣。在学业上,她22岁毕业于斯坦福大学古人类学系,27岁于纽约大学古人类与文化系博士生毕业并留校任教至今。其间多次在全球各地进行考古发掘和研究,足迹遍及亚、非、拉三大洲,曾在著名的《自然》杂志上发表多篇基于在中国和非洲进行的古人类学实地考察而提出的关于古人类“连续进化并附带杂交”的理论的文章,在全球古人类学界引起轰动,被誉为古人类学界的一颗崭新的明星。
“叮咚,叮咚---”下课的钟声,把明燕从向往野外工作的奔腾的思绪中拉回现实。今天是寒假前的最后一节课,明燕在黑板上用墨水笔潇洒的写下寒假的论文题目:“论中国旧石器时代与非洲直立人/能人时期的对比研究”,然后宣布下课。
走在校园里,素面朝天,一张清水芙蓉脸的明燕,总是会被误认成刚入学的大学新生。路上认识的学生和老师们,纷纷和明燕亲切地打着招呼。作为校园里最年轻和最受学生欢迎的任课老师,明燕深受师生们的尊敬和爱戴。平时上课的时候,也经常会有不是古人类学系的学生来旁听。她跳跃活泼的思维方式、清丽动人的外表和明朗柔和的言谈举止,使她赢得了校园里学生们赠与的“东方女神”的称号。
从校园出来,明燕来到离纽约大学最近的克里斯托弗街地铁站。纽约的地下铁,纵横交错,四通发达。一百多年前建成的地下铁路里,很多地方都锈迹斑斑。黑色的砖头上积满了多年遗留下来的灰尘和刮痕,空气中漂浮着一种陈腐、令人窒息的味道。一向喜爱古老事物的明燕,却从来不大在乎这里的阴暗和沉闷。每次下到这里,她的眼里总是怀着敬畏和惊奇,对这人类百多年前的壮举感到不可思议的神奇和热爱。
下午的站台上,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黑黝黝的隧道口,像一个百岁老人没有牙齿的嘴一样大张着。冬天的冷风嗖嗖地从隧道深处传来,发出空旷的、幽幽的狼啸一样的声音。看着黑幽幽的隧道,明燕喜爱探险的心又在作怪。她小心地沿着狭窄的过道走到站台的最前端,想看看在那里站台会不会形成一个尖叉,然后又向两边分开。
站台的最前端只站着一个穿棕色大衣的男人。明燕走过他时,好奇地吸了吸鼻子。已经好多年没有闻到卫生球的味道了。乍闻到它时,明燕竟恍惚又回忆起童年时妈妈从巨大的樟木箱子里拿出积了一冬天的衣服出来晒时的情景。从小就憎恶卫生球的味道,可是此时此地再闻到它时,竟会充满了温暖的怀旧的感觉。
这个男人一定是从国外来的吧,明燕偷偷打量着他。纽约的冬天干燥温暖,衣服也从不需要用什么卫生球。几乎可以断定,这个男人一定是来自一个冬天又湿又冷的国家。他站得离轨道边很近,身形瘦小,脸色很黄,淡蓝的眼珠近乎透明,嘴上还留着一簇小胡子。因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所以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明燕对他的偷觑。
这时候男人转过身来,似乎要从轨道旁退开。他看了明燕一眼,然后眼神越过她,看到了她身后的什么。接下来,他的整个神情都变了--- 一张脸完全被恐怖、惊惶扭曲。他向后退了一步,似乎本能地想躲避什么,却忘了身后就是铁轨。男人一只脚踩空,直直地摔了下去。
一辆电车雷鸣般奔驰而过,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站台下瞬间响起骨肉被压碎的声音。明燕大声尖叫,人们的脚步声纷纷响起。两个地铁巡警也闻声而至,很快就控制了现场。
明燕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脑子里好像中了奇怪的咒语。一切都像是发生在梦境之中,快得让她来不及反应。
“让我过去,我是医生。”
一个高大的、蓄着棕色胡子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从明燕的身旁挤了过去,在毫无生气的尸体旁蹲下身子。
明燕看着他给尸体做检查,突然感觉说不出的怪异。
过了一会儿,那男人站起身来,冲着大家摇了摇头。
“他死了,现在已无法抢救了。”
众人情不自禁地叹息。一个列车员声音沉痛地大声说:“都往回站一点儿!你们全挤在这儿干什么?”
这一声喊终于唤回了明燕漂游的意识。忽然,一阵酸水涌上她的喉咙。泪花,也跟着涌进了眼睛。她感到从未有过地恶心、想吐。明燕拼命地向楼梯口跑去,只想尽快地跑到地铁外面,呼吸那里的新鲜空气。
在楼梯转角处,她迎头撞上了一个人。明燕定神一看,却是刚才的那个医生。那人匆匆扶助明燕,道了声“对不起”,就迅速地离开了。
明燕有些发愣地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地上有一张小纸条,明燕俯身将它拾起。是那个医生的吗?她连忙拿着纸条,想追上前面的人。只可惜,那人走得太过匆忙,很快就消失在人海里。
明燕展开纸条,希望那纸条里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纸条只是半张很普通的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用铅笔写着几个英文和数字:
17•1•21 Kimberly Castle
字面看上去很普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深意。但是不知为什么,明燕却迟迟没有将它扔掉。忽然,明燕吸了吸鼻子,一种奇特的气味从纸条上传来。明燕有些迟疑,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纸条凑到自己的鼻子底下,用力地闻了闻:没有错,是卫生球的味!
走在回去的路上,明燕的心里沉重极了。一个本应是十分轻松愉快的下午,却突然之间,因为目睹了一个生命的死亡,而变得异常压抑、沉重起来。即使是在午后的阳光下走了大半个钟头,明燕还是无法停止身体的冰冷和微微颤抖。那可怕的电车与肢体撞击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地回响在她耳边;而死者临死前望向明燕的恐惧、惊惶的眼神,更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直觉地,明燕觉得自己为那男人的死,负有责任。
为什么,医生的衣兜里会有死者身上的纸条?明燕头一次,为了古人类学以外的话题,认真地思索了起来。
当天晚上的纽约时报,发表了一篇极为简短的有关地下铁事故的文章。死者身份经证实,是来自英国的L﹒E﹒克莱曼。警察从他身上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识别身份的物品,除了一张由房地产经纪公司签发的前往哈得逊河边的一套住宅看房的通知。通知是签给假日饭店的L﹒E﹒克莱曼的。假日饭店的前台服务生确认死者是于昨天下午刚刚抵达饭店,他登记的名字是L﹒E﹒克莱曼,英国伦敦。很显然,那天他刚从一条油轮上下来。目前,警方初步认定死者死亡原因为事故或自杀。
看了报道的明燕,知道自己有义务前往警察局陈述事件发生的经过。那天晚上,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待好不容易入睡以后,却又重新梦到了那天下午在地铁站中发生的事情。梦中发生的事情,带着只有梦里才会有的奇特的缓慢。每个动作都被放慢,每个细微的表情都被放大,每一个声音都带着奇异的、模糊的回声。医生的每个动作,都被慢慢地重新放过……明燕突然从梦中惊醒,浑身都已被冷汗浸湿: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看着医生检查死者身体时,会有一种如此奇怪的感觉。
明天,必须要立刻到警察局报案。她咬着下唇,严肃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