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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哥哥的室友 ...

  •   顾连笙登记过后领了制服,他发觉看见拿破仑站在不远处等他。拿破仑一只手拿着军服,另一只手松松地贴在腰侧,神情淡漠。他的身后是一棵高大的橡树,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照在他身上,叶子的阴影在他身上留下明明暗暗的痕迹。

      “我登记完了。”顾连笙上前,对他说。

      拿破仑点了点头。

      “……”顾连笙为这冷淡咬了咬唇,“我看到我们没分在一个寝室……”他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看着拿破仑的眼睛。

      “我知道。”拿破仑说,看起来似乎毫不介意,只是他拿着制服的手暗暗捏紧了。

      “这里总有些人说话不好听,你……”

      “我了解。”拿破仑说。

      顾连笙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抓了抓自己的制服,又看了拿破仑一眼:“那……我就去自己的寝室了……”顾连笙说,他转过身,前往自己的住处。

      拿破仑在他的背后看着他,突然心头一股无名火起,他猛地将制服摔在了地上,然后又将制服捡起来。

      制服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激起了一小片灰尘。

      军校的寝室一间只有分配了两个人,顾连笙将自己的东西都放在了下铺,同时整理好了房间,但突然不知为何就不再对这段学习抱有期望。

      军校的气氛比在奥顿中学感受到的更加恶劣,阶层之间的分化更加明显——

      尽管所有孩子都是皇帝路易十五承认的贵族,但是家族势力大小的区别,贵族血统的来源和父辈们所作所为,便将他们自然而然地划分出了三六九等。法国人对异己的疏离和傲慢在这群孩子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顾连笙突然想起,如果自己没来军校,事情会怎样。

      拿破仑会一个人在军校里度过被嘲讽、欺辱、贬低和辱骂的学习生活,而这将持续整整五年……历史上拿破仑的性格孤独中带着极端的自私自利,狂傲中带着脆弱,很明显就是军校的这段岁月铸就了他。

      而他现在在这里,他会让这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吗?

      但是,所谓的好的方向,对于拿破仑来说,就真的好吗?

      尽管他上辈子拿到了心理学硕士的学位,此刻也不确定了,一个人拥有完善的人格的确会活得幸福,但是并不一定会成为一个伟人。

      这世间的普通人都是相似的,而伟大之人各有各的伟大,而塑造出他们的伟大的,往往是他们深刻而钻心的童年。

      顾连笙没有改变历史的野心,他只是想好好地活着,好好地过好这一辈子就足够了。他深埋在心底的、偶尔冒出的血性有时会跳出来打乱他的计划,但是对于他整个的一生将无伤大雅。

      也许,他想。

      他在思考,然后门被打开了,那扇门之后是一张顾连笙在之后的岁月中铭记了一生的脸,不仅仅是由于这个人带给他的帮助,更是由于他带给他的痛苦。

      “原来是卖国贼的儿子,我还期待着会有个更好的室友呢。”那是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门后也是一张带笑的英俊的脸。

      顾连笙的火气顿时被整个点燃了,他冲到门边,一拳头挥了过去,那个大孩子轻轻松松地就闪过了,闪进了屋内,并且顺手将门关上了。

      那孩子的脸上还挂着盈盈的笑意,谈论一切的态度都像吃饭喝水那般简单轻松:“呀,发火了呢,看来不是个软弱的家伙。怎么,想在我脸上狠狠来上一拳吗?我关了门,来啊,外面的人不会知道你做了什么。”

      顾连笙什么也没说,只是挥舞着拳头便冲了过去,带着怒意的他打架时毫无章法,但那个大孩子也有些招架不住。虽然他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但整个人开始认真起来。

      拳头挥下时顾连笙总有一种不真实感,就好像自己回到了上辈子,回到了天台上的那场打斗之中,那时候也是他,他手里只有一根铁棍,对面是四五个想要修理他的男人,不,不能称之为男人,那个时候的他们只有十六岁。

      砰,一拳被对方砸在了脸上,鼻子里的毛细血管瞬间破裂,殷红的血流出来,沾湿了嘴唇。

      砰,腹部挨了一记,身体下意识地弯下腰,喉咙里是模糊不清的嘶哑喘息。

      砰,铁棍砸在脊背上发出闷响,那是他在反击,然后对面的一个人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

      汗水从身上流下来,然后他的腹部遭受到了真实的撞击,他慢慢倒在了地上,一只手掐着自己被踹到的地方,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那孩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转而是冷静的审视:“你真的想杀了我?当你和我搏斗时,你在想些什么?”

      汗水从额头渗出,流过眼睛,视界有些发虚,只能看到那孩子栗色的发和削薄得有些出奇的嘴唇,糟糕的幻觉又来了,就像上一次见弗朗索瓦之前被打倒在地一样,眼前孩子的脸和前世那个男人的脸重合在一起,虚虚实实,看不分明。

      他想竭力维持自己的清醒,咬了咬牙,最终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打我。”

      那孩子的眼睛睁大了,他蹲下来身来,盯着顾连笙的眼睛:“你说什么?”

      顾连笙喘了喘,低声说:“打我,我想清醒!”

      那个男人的幻觉在眼中的模样越来越清晰,那是一种极端痛苦的感受,即使他的灵魂到了另一个时代,伴随着记忆而来的痛苦也无法消失。

      有些东西铭刻在骨髓里,例如亲情,例如仇恨。

      砰!那是很干脆的一拳,正击脸颊,青紫的痕迹立刻浮现在了白色的肌肤上。

      砰!第二拳,顾连笙觉得自己的牙齿可能错位了,隐隐有松动的痕迹。

      砰!第三拳,眼前是一片发白,过了很久,才渐渐缓过来,幻觉终于消失了。

      顾连笙捂着头,艰难地从地上坐起来,栗色头发的孩子正半跪着观察他,细长的眉眼毫无感情,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顾连笙看着他,喘着气,什么也没说,然后慢慢站起来,想去给自己倒杯水喝。

      “叛国者的儿子,你在利用我。”他的身后传来了那个孩子的声音,没有笑意。

      “……你不也打得很爽吗,谁比谁多几斤几两?”顾连笙冷笑着说,他的牙龈开始流血,脸上青紫的痕迹让他的冷笑看起来有些滑稽。

      “你最好少回寝室,我不想看见你。”那孩子说。

      “我也不想看见你。”顾连笙回他,然后他喝下了那杯水,水经过口腔时带着血丝,然后被咽进了喉咙里。

      我该找个心理医生,我的抑郁症还没好,我一直失眠,我的暴力倾向不会因为我是个孩子就会消失,前几年时间过得太风平浪静所以它们没有出现,但是……

      顾连笙摇了摇头,他开始觉得军校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军校的第一堂课是法语教学,顾连笙到达教室时发现拿破仑和他一样,脸上都挂了彩,但明显拿破仑脸上挂的彩更严重,而且拿破仑脸上的表情更冷漠了,好像这里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

      顾连笙不难猜出发生了什么,只是拿破仑永远想不到他身上发生了些什么。

      这是第一次,顾连笙觉得两个人之间产生了距离,那种距离不仅仅是冷漠带来的,更是由时代感带来的,他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所以感受其他人时总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就好像,这一切都是假的。

      喜悦、疼痛、快乐、痛苦和期望,统统都是假的。

      修士点名让拿破仑用法语朗读一段诗歌,拿破仑读得很流畅,只是带着一股科西嘉的口音,在奥顿中学的三个月没办法让人熟练地掌握一门外语。然后整个班级里是一场哄堂大笑,笑得最大声的是他的室友,那个栗色头发的孩子。

      他几乎是笑得前合后仰,细长的眉眼甚至笑出了淡淡的泪痕,他开始和周围的学生轻蔑地嗤笑拿破仑。

      “这是来自哪里的贵族?还是来自籍籍无名之岛的乡巴佬?”他说,用一种类似于诗歌咏叹调的语气。

      “这世上总会出现几个假货,然而假货和真正的贵族之间的差别,哪怕是瞎子也可以一眼就看出来,路易斯,正是虚假的东西,才称得真实之物珍贵而难得。”

      “说的不错。”路易斯咧开嘴角微笑,好看的脸竟有点邪气了,他的目光慢慢转过来,然后落在了顾连笙身上。他的目光和顾连笙对上,然后他轻轻一歪头,嘴角的笑意便更深了。

      他的视线掠过顾连笙青紫的伤痕,笑容越发轻柔浅淡,如同小溪上的一层水光。那种笑容是一种尖刻的、明丽的假笑,让顾连笙每次看见他这个表情,都情不自禁地捏紧拳头。

      路易斯朝着顾连笙扬起下巴,嘴唇开合,无声地说出了一个词,顾连笙认得,那个词是——

      假货。

      顾连笙咬紧了唇,路易斯见状又补了一句话——

      你们都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哥哥的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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