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河》程英

4、和平年代的两个战场

　　两个小时之后，玄武饭店望湖璇宫门口，立着一男一女两人。

　　女的长发向上盘起，露出光洁的额和修长的颈，耳边各垂下银线吊着的一粒透明水晶，穿一条淡黄色及膝小礼服裙，脚蹬金色细带高跟凉鞋，一只玉臂正挽着身边不算年轻的男人。

　　男人的头发向后梳起，额宽大而略突出，流光溢彩的云锦领带衬的深灰色西服也有了别样味道，正微笑着对迎过来的人伸出右手。

　　迎过来的人双手握住男人的手，“徐总，您好您好！非常感谢您的赏光！这边请！”

　　旁边有两个女人轻声交流，“这人是谁？怎么区长秘书这么殷勤？”

　　“你不知道呀？他是DC公司的董事长，徐国裕。”

　　“DC公司？”

　　“恩，DC公司是屈指可数的投资公司。这次的晚宴不就是为了科技开发区招商引资的事情么？”

　　徐子淇挽着徐国裕随区长秘书走到前排。

　　区长秘书上前轻拍了两下话筒，直起腰示意全场安静，弯腰就着落地话筒说：“金秋送爽，丹桂飘香。在这个宜人的日子里，紫金山下，玄武湖畔，我们欢聚一堂………………首先，请易区长讲话！”

　　藏蓝西服微胖的区长踏着掌声上台，清清嗓子，“女士们，先生们…………”

　　徐子淇听的烦闷，跟徐国裕耳语两句，见他微微点头，便轻声走到餐台边。

　　商场，是和平年代男人们的战场。子淇眯起眼睛，看着话筒前明明期望能引进资金，却故作姿态的区长，微微一笑，不过是欲拒还迎的心理战罢了。含着笑，眼光扫过在场众人，经贸委的张干事，外经局的王副主任，甚至，还有招商局的邱局长。

　　看来，市里区里对接下来这几天的招商会是势在必得了，不知会给在场的这些精明度堪比陈年老狐狸的商家们什么样的优惠政策。明明头头脑脑之间私下已经达成初步协议，却偏偏还要在谈判桌前做出讨价还价的样子，让手下人一通瞎忙。子淇垂下眼睛，拈一小块蛋糕，迅速塞进嘴里。

　　“好吃么？”子淇的手指还没来得及从唇齿间放下，就听到一个低沉的男音。一愣之下，迅速滑一眼在场众人，见无人在意，缓缓放下手指，不落痕迹的向另一侧移了半步，抬头正打算回敬两句，待看清楚那男人的长相，子淇转开视线闭上嘴不发一言。

　　男人倒是微微一笑，仍不以为意，张口想再搭话，台上发言已经结束，正情绪激昂的招呼大家共同举杯。

　　子淇随手端起一杯红酒，随着众人抿了一口。

　　气氛一下子轻松许多，人们开始互相走动、招呼、寒暄。子淇恰到好处的跟在徐国裕身边。
　　“呵呵，老徐，好久不见！”随着爽朗的笑声，大步走过来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老远就伸出右手，跟徐国裕的手紧紧握到一起，还就势拍了两下徐国裕的肘部，随即看到一旁的徐子淇，笑问：“这是……”

　　子淇上前一步，徐国裕介绍说：“小女，徐子淇。子淇，这是汇通集团的陈伯伯。”

　　子淇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略欠身，“陈伯伯。”

　　陈书“哦”了一声，眼神迅速上下巡视一番，“老徐，你这个女儿生的好哇！又乖巧又懂事。”转向子淇，“还在读书吗？”

　　子淇又是一笑，“已经毕业了。”

　　“哦。哪个学校毕业的？在帮爸爸打理生意吗？”

　　子淇还来不及回答，徐国裕就接了过去，“快别提这个，提起来我就一肚子火。为了个中医大，把好好的哈佛医学院都放弃了。本指望毕业了来帮着我，人家可好，自己开了个小诊所。”

　　子淇有些不高兴，拽了徐国裕两下，“爸爸！中医大的技术水平科研方向更适合中国的国情，况且，临床心理学在国内正处于发展的上升状态……”

　　陈书忙打圆场，“老徐呀，孩子们都有自己的打算，咱们年轻的时候不也是一样么？唉，我那个败家玩意比起子淇来，差太多了。嗳，人呢？”

　　陈书抬头找了一圈，向窗边招手，“宇昂，过来！”

　　子淇勉力维持的笑容在看到走过来那个身影的时候就一下子垮了下来。白色绣金丝边的西服，金色领结，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鼻梁上还架了一副摘了镜片的金丝眼镜。明明是斯文的打扮，子淇却怎么都看得不顺眼，还在温暖的笑容下看出促狭的影子。

　　那个花心大萝卜，哦，不对，是陈宇昂。走到陈书身边，“爸爸，你叫我。”

　　几步路而已，走的比模特还要吸引眼球，却偏偏没有做作的痕迹，真是让人不爽，子淇心里气也好，不高兴也好，脸上还是恢复了该有的温婉笑容。

　　陈书拍陈宇昂的肩膀，“犬子，陈宇昂。宇昂，这是DC公司的徐伯伯。”

　　陈宇昂微鞠躬，握住徐国裕的手，“徐伯伯。”

　　徐国裕眯起眼睛，“老陈，你这个儿子好啊！一表人才！”

　　是啊，就剩仪表了，剥了光鲜虚伪的外衣，一肚子坏水。子淇心里不屑的想着，却还是在陈书介绍到她的时候伸手给陈宇昂，“你好。”

　　子淇本想在陈宇昂碰到她指尖的时候就抽出手来，却没想两次用力都没能从桎梏里挣脱。眼见握手的时间已经偏长，子淇心里有些不快，陈宇昂却微微一笑，牵子淇小手至唇边，在手背上轻吻了一下，这才放开。

　　徐国裕和陈书两人相视一笑，陈书说：“宇昂，照顾好子淇。我们去那边。”又对子淇和颜悦色，“这小子要是欺负你，只管告诉伯伯。看我怎么教训他。”说完举举杯，和徐国裕两个往政要人等那边走去。

　　陈书一转身，子淇脸上的乖巧笑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自顾自的转身在旋转餐台上取了小西红柿放进嘴里。

　　陈宇昂有些玩味的轻轻晃动手里的红酒，不知她这番冷漠姿态，是故意为之，还是性格使然。想起刚才吻手礼之后，她脸上瞬间闪过的一抹惊慌，不觉又勾起一丝逗弄的兴趣。看一眼忙着吃水果的子淇，又跟了过去。

　　子淇抬头正色对陈宇昂说：“我以为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而以你的身价，也不至于做出死缠烂打的下等招数。”

　　陈宇昂哑然，耸耸肩，无奈的笑道：“酒吧一次，刚才一次，你都拒我千里。可这一回，你也听到了，是老头子要我照顾你的。”

　　子淇撇嘴扯出一个笑，“不劳大驾。”

　　她耳边轻轻摇曳的两粒水晶，衬的脖子纤细的似乎触手可折，小巧圆润的耳垂边，有细软的幼小发丝。陈宇昂一瞬间有些失神，抿一口红酒，带着招牌式的温暖笑容，朝早就对他眉目传情的几个女生走过去。

　　子淇虽与场内人敷衍着，却有意无意的扫了两眼陈宇昂的动向，见他在几个女生中间左右逢源谈笑风生，冷哼一声，这才认真与人寒暄起来。

　　夜渐深，酒却正酣。

　　徐子淇已经有些困倦，见徐国裕等人还意犹未尽，便过去，“爸爸，陈伯伯，我先告辞了。”
　　徐国裕假意教训道：“长辈们都没走，越大越没个样子了！”

　　陈书忙拦住徐国裕，“我们老年人的话题，年轻人当然觉得无聊。宇昂啊，送送子淇。”

　　那边陈宇昂见子淇到徐国裕身边，也抽身过来，此时正走到徐子淇身边。顺着陈书的话对子淇笑道：“荣幸之至。”

　　当着各位有头脸的人物，子淇对陈宇昂嫣然一笑，“麻烦了。”

　　陈宇昂做了个“请”手势，子淇先走了出去。

　　易区长靠在沙发上，“徐总的女儿好，陈总的儿子也不赖。都是人中龙凤。”

　　“是啊，教养好，气质也好。”

　　“两人还真般配。”

　　“是啊！徐总，若是DC和汇通强强联合，那就更完美了。”

　　陈书接过话，半真半假，“不知犬子是否高攀的上哦。”

　　徐国裕笑两声，磕烟灰，“老陈这说的是哪里话？不过年轻人的事情，我们哪里做得了主？”

　　陈书点头称是，也笑道：“随他们吧。”

　　电梯里。

　　陈宇昂看看身边一脸疏离，严肃看着不断跳动数字的女孩。难道他真的这么没吸引力？不可能啊？且不说他是汇通的大少爷，也不提他帅气的样貌，得宜的进退，温和的气质，单看以往战绩，从没有被这样不留余地的拒绝过。

　　徐子淇，他默念了这个名字，情场如战场，最好你是个势均力敌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