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落秋小主

4、轻舟短棹

　　又是一个晴天。天空中万里无云，天映在水里，水照着天上，无形之中似乎天和水都大了一倍，让人不禁心情顿畅。眼瞅着一两个月过去了，李寒在这期间也派人送了好几封书信以及随地的土特产来。信中说了许多有趣的事情，常使柳自华和秋影俩一起看了大笑不止。
　　柳自华近来一直都在调教由李寒送来的那几个女孩。因为“落花楼”造得确实够大，两个人居住绰绰有余，于是，她干脆让那些女孩都一齐住了进来。本就是多动的年龄，又有一群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女孩，自然每天都是叽叽喳喳地谈笑个不停，也给这冷冷的“落花楼”添了几分生趣。只因今天天气确实是好，所以看着那些女孩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窗外的模样，柳自华便将她们都放出去了一天。不过话已经说在前头，毕竟是女孩子家，不能回来太晚并且还最好不要独行。
　　一时间，人都走干净了，偌大的“落花楼”又安静了下来。
　　柳自华站在窗口，看着窗外的余晖洒了满地，不禁心生向往。琢磨着如果这个时候能够泛舟西湖那会是何等的一件乐事！“秋影，”她笑着转过身，阳光从身后射下她，在她身边形成一个小小的光环，越发地显得她如天降仙人一般，“你不用再收拾了，把你自己拾掇拾掇，咱俩换个装束，待会儿游湖去！”
　　正在收拾房间的秋影一听，忙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时已经是满面红光：“游湖吗？好嘞！秋影早就心有所属了！”
　　柳自华今天的心情格外的好，听了这话立马笑起来：“什么心有所属？这词你知道该用在哪儿吗？应该是心驰神往才是！”
　　秋影眨眨眼：“嗯？心有所属不对啊？”说完，吐吐舌头，说的一脸正气，“秋影不时常说错点成语，哪能显得咱们家小姐多才呢？小姐说是不是？”
　　柳自华笑道：“鬼精灵的，按你的说法，我是不是还该谢谢你呢？”
　　秋影笑着不答话，径自走到衣柜前面，打开：“对了小姐，你刚才说要换个装束，穿哪件？是那件白色的，还是李公子为你买的紫色的，还是……”
　　柳自华想了想，摇头道：“都不要。”
　　“那换什么？”
　　“男装！”柳自华眼中闪着光，仿佛是起了童心一样，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嗯，男装好……什么？男装？！”

　　“小姐，你不觉得这身衣服很奇怪吗？我，我怎么瞧着怎么都别扭！”秋影看看一身男装手中玩弄着李寒常在手中玩弄的那把扇子，脸上带着微笑，还颇有些翩翩公子感觉的柳自华。再看看自己一身怎么瞧怎么都有些猥琐的小厮的衣服，皱着眉头说道。
　　柳自华一把拍下她在拉扯着衣服的手，笑道：“你看过一个大男人在外面总是扭扭捏捏地扯衣服的吗？大方点！已经穿出来了，况且这打扮我瞧着挺好。”
　　秋影哭丧个脸，手被柳自华拍了下来，却不知道应该放哪儿：“小姐，我又不是一个大男人，秋影享年好说歹说已经有十七八年了，从没有对变成一个大男人心有所属过啊……这番我可是舍命陪君子的。”
　　“最后一句话用对了！但是，”柳自华伸出扇子，学着李寒总是敲三元那样，毫不留情地“啪”地打在秋影的头上，“你第一句话说错了！什么‘小姐’？我是小姐吗？爷是少爷！”
　　秋影捂着头，委屈地看着哪扇子，心下懊恼不已。谁叫她在出门前觉得扮男人就要像个扮男人的样就要像公子那样，还重新回去将扇子拿了给小姐。怎知道，她忘记了，扇子不但可以扮相，还可以……还可以打人啊。
　　柳自华笑着看着她一脸怨恨地瞧着扇子，猜出了她的心思，在她面前耍了个花：“怎么样，后悔了吧！爷今天再教你一句话——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记住了！”

　　一个美美的午觉醒来总是件美事。沈逢吉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下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天气哪！”他喃喃自语，“如此好的天气不好好利用总是可惜了不是？去哪儿玩呢……”顾盼之间，偶然瞧到了书架上放着的一本宋词，突然想起欧阳修的四首采桑子，特别是那句“行云却在行舟下，空水澄鲜，俯仰留连，疑是湖中别有天”。
　　“疑是湖中别有天……不如，”沈逢吉笑着，“就去看看这疑是如何疑法，又是怎样个别有天。”
　　想完，瞅瞅外面，一笑。当即便换衣服，洗漱，接着徒步来到了西湖畔。
　　果然是好景色！靠近湖边，这空气也清新多了。阳光洒入了西湖，泛起涟漪，波光粼粼，煞是好看。他背着手闭着眼仰着头享受了一会儿下午的日光，睁开眼时正好有一个船夫站在岸边，他一喜，忙叫道：
　　“船夫！”
　　“船夫！”
　　“咦？”沈逢吉诧异地回过头，看到一个少爷打扮的少年带着一个小厮同样是有些诧异地瞧着自己，莫如说是诧异，不如说是惊讶之中又带着丝丝的欣喜。那少年一愣，小厮也是怔了怔，遂趴在少年耳边说了些什么。少年想笑又觉得不太礼貌，只是瞪了那小厮一眼。
　　船夫这时候开口了：“二位爷，真是太不巧了，本来小人这儿确实是有船的，谁知有富人家都租了去。您们自己商量着，瞧这船是谁租，好好说，合着得罪了谁也不行。今年咱这行不好做，我还合计着什么时候举家老小都搬到南京秦淮河边去呢！……”
　　听着船夫犹自叽叽呱呱地要说下去，沈逢吉忙截口：“那便算了，船租给那个公子吧，我去别处便是……”说完，回头对那少年一点头，正迈步子要走，只听那少年唤道：“请慢！”
　　沈逢吉转过身子，不解地望着他：“嗯？还有什么事？”
　　少年和善地一笑，反而对船夫说：“这船我租了，一个时辰之后给你。”说着，向小厮一示意，那小厮过去交了银两。见那船夫眉开眼笑，看样子还给了不少租金，留下一句“谢爷，您好好赏景”，便走开了。
　　少年适而对沈逢吉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沈兄，请。”
　　沈逢吉一愣，问道：“你怎知我姓沈？”
　　“沈秋河嘛！这杭州城是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在下早已耳闻，今日得幸和沈兄相遇，实是我的造化。所以想邀沈兄舟中小坐，沈兄自当不拂我意。”少年彬彬有礼，当下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沈逢吉点点头，人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却是不好拂意。更何况这个少年一表人才一看便知是书香之家出生，心中自有好感，便是同舟游湖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遂而抱拳道：“敢问公子台甫？”
　　少年笑道：“鄙姓柳，名华，字知华。学而时习之的知，华而不实的华。”
　　“哦，知华兄，这名字好。”沈逢吉道，“在下久仰久仰！”
　　却不知为什么，柳知华身后的小厮听了这话捂着嘴笑了起来，就连柳知华眼中也含着笑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沈逢吉暗自莫名其妙：“怎么了，今日我做了什么不恰当的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在相遇的那一刻，柳自华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小，小到原来以为永远不可能再见面的人，居然还能够碰到。不但碰到了，现在还就坐在自己的对面。看着眼前这个正在高谈阔论，神气激昂的青年，柳自华不禁笑起来。
　　待他讲累了，停下来喝了口被他们称作“以茶代酒”的“酒茶”时，柳自华才道：“沈兄果然是名不虚传，才学过人，我自愧不如！”
　　沈逢吉摆手道，笑道：“哪里哪里，我这些不过是书生之见，前人都有讲过的，照本宣书耳。纸上谈兵简单，真要到战场上谈兵，果是做到‘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那还是值得怀疑的。”
　　柳自华笑道：“自谦了。我久闻沈兄才名，今日得此良时，对此美景，定有佳作吧。我是洗耳恭听。”
　　沈逢吉沉默了一会儿，继而摇头，眼中流露出一种遗憾甚至是懊恼，黯然道：“非是我不从命，只是，游西湖写西湖的诗词太多，也不容超越。暂先将苏轼的千古名句‘欲将西湖比西子’一句撇开，单是欧阳修的四首采桑子，我便难望项背。有时候想起来也恨哪！十年苦读，到如今，竟连前人的影子也踩不到。看柳兄也像是读过不少书的，兄弟这番苦楚怕是理会的了吧。”
　　柳自华无声地点头。这时，许久没有插话实际上也插不上话的秋影在旁问道：“小……少爷，那是种什么苦楚？”
　　听她问起，柳自华微微一笑，看了眼沈逢吉，将声音略放低了些：“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应该是种极度的失望。就像你苦练了数十寒暑的功夫只为找一个武林高手比武，可谁知到了比武当天你才发现，竟然自己连对方的一招一式都抵挡不起。且不说外伤，便是这‘心伤’，只怕也是永久难愈了。”
　　话音结束，沈逢吉深深地点了点头，却听秋影“哦”了一声，好像是恍然大悟了一般：“少爷是说那人中了内伤是吧。我听人家说啊，这外伤不怕，找个什么这个灵药那个妙膏一用便好。可内伤就不成了，轻者武功俱废，重者还有可能危及到生命呢！”
　　一番恍然大悟之后的“妙解”令柳自华和沈逢吉都是一声“扑哧”。柳自华还不忘瞪她一眼，笑着对沈逢吉说道：“我这三元没有读过什么书，这番话且让沈兄见笑了！”
　　“不妨不妨，”沈逢吉笑着摆手，一抬眼，看见正下意识地用手捂着嘴笑的柳自华，以及嘟着个嘴的秋影。突然像想起什么来似的，笑容隐去，正色道：“柳兄，兄弟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柳自华还未见过他如此正经的表情，也不笑了，坐正了身子道，“有什么事沈兄尽管讲。”
　　沈逢吉道：“柳兄是一个大男人，可我总觉得柳兄在一些举止方面太过娘娘腔了，哪怕是三元小兄弟也是这样的。这可不行，君子当自强不息，扭扭捏捏的不像话。所以，还望柳兄能够注意一下举止才是。”
　　却未料得，柳自华和秋影听了这话，对视一眼，又是大笑起来，笑的是更凶了。沈逢吉不解地问道：“怎么，我哪儿说错了吗？”
　　“没没没，没没有。沈兄说的……说的对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