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落秋小主

3、新词几许酒几杯

　　“自华，这座‘落花楼’是我专门为你修的，面临西湖。你，恐怕要在这儿待一段时间了。”李寒轻轻拥着柳自华，下颚微微抵着她的秀发，柔声道，“北京分号那儿出了点事，可能还有些麻烦，我必须得赶过去一趟，大概要好几个月的时间。来接你之前，还要回家告知父母一声。在我不在的期间，你就和秋影一起出去赏赏风景，不要整天闷在家里。哦，还有……”
　　“嗯，我都知道的，你呀真是比秋影那小丫头还罗嗦！安心做你的事情，我会照护好我自己的。不过，倒真的是有件事情要你帮下忙呢！”
　　“什么事，尽管说。”
　　“给我几个丫头吧，要水灵点的，聪明点的，最好读过几年书，外貌还要姣好。”
　　“嗯？有什么用？”
　　“这个么，天机不可泄漏！……你笑什么，给是不给？”
　　“扑哧”一声轻笑：“给给给。柳大人的吩咐，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就这两天一定办到——所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那我等着。回来呀，你有的瞧呢！”
　　叹了口气，语气中显出千万分的舍不得：“自华啊自华，你说，我出去的这几个月见不到你可怎么办呢？早上我醒来的时候会想，你有没有醒来呢，有没有戴上我送给你的那支银钗；吃早饭的时候我会想，你在吃什么呢，你会不会还总是像原来那样因为心情不好就不愿意进食，那样对身体不好的……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真的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拥有了你！”
　　“为什么？”
　　“不记得《战国策》中有这么一句话吗——‘必无独知’，意思不就是好的东西不能只让自己知道，要和众人分享。这样啊，就可以让那些人们嫉妒嫉妒你，你呢也好更加的明白这个‘好的东西’的珍贵，从此更加的爱她。这也就是‘独乐乐’与‘众乐乐’的分别。”
　　“你，你真的认为你这个解释是对的么？”
　　“嗯。”那方很认真地点点头，一副无辜“我讲的怎么不对”了的语气，“怎么会不对？这可是圣人讲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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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秋影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柳自华一惊，忙道：“怎么了？”
　　秋影歪着头打量着柳自华：“小姐啊，公子都已经走了好几天了，你还在想他？莫非，你真的……”
　　柳自华的眉头不经意地皱起，她幽幽地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商人重利轻别离’，我只是在想，李寒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而已。我寂寞了近二十年了，虽说在秦淮河边日日都有人陪我，但是秋影，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的了这种感觉。那是一种对自己今后的命运一种完全把握不了的恐惧，自我懂事以来，不瞒你说，我天天在想的是如何跳出那个‘火坑’，如何能找一个对我真心实意好的人。在先生带李寒来的当天晚上，我就跟你说过像我们这种人，是不会有好的结果的……我已看了太多的悲剧，那些都是‘前车之鉴’啊，可我，可我看来还是摆脱不了……”
　　“小姐……”听到这番话，秋影的眼眶中顿时积满了泪水。她知道，她当然知道，从她明白自己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中的时候，她就已经跟着柳自华，虽说是主奴，但柳自华待她就像是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她知道柳自华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知道她的无奈，知道她的痛苦，知道她鲜为人知的一面。“小姐，你不要在这样了，秋影，秋影看得心中难过……”
　　柳自华伸手抹去顺着脸颊流下的泪，强自笑道：“是啊，都已经这样了，愁有什么用呢？通过这段时间，我觉得李寒他确实还是爱我的，但愿他以后也能始终如一吧……对了秋影，我不是答应过你要带到放鹤亭赏景的么？走吧。”
　　“小姐，你真的没事了吗？”
　　柳自华抿着嘴摇头，倒像是要忘记原来的事情一样：“没事了，你准备准备，我们一会儿就去。”
　　“真的去？”秋影小声惊呼起来，顿时脸上面露微笑，“小姐真是太疼秋影了！”
　　柳自华看着她的笑脸，自己也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就这几个月了，再等进了‘李府’，那就真的是‘庭院深深深几许’了，那种生活，还不知道我过的惯是过不惯呢？其实，过得惯过不惯那又有什么区别呢？又有什么可以选择的呢？”她想。

　　“小姐，你说，这个放鹤亭是不是就是苏大才子笔下的那个放鹤亭呢？”
　　“不是的吧，这个放鹤亭是在杭州，而那个放鹤亭确是在彭城。一个是在孤山，一个是在云龙山，风马牛不相及，怎会是同一个？”
　　“哦，那倒是呢。啧啧，小姐读的书可真多！秋影怎么就没有想到呀？”
　　“那是你读的书太少了……嗯？你瞧，那个应该就是放鹤亭了。”
　　“……哦，我瞧见了！咦？小姐你看，那亭里似乎，似乎还有人哪！”
　　“呀，好像是有一个人。走，我们去看看。”
　　“好……哎，小姐等等我！”

　　亭中确实是有一个人，他便是那晚在巷子中听乐的沈逢吉。沈逢吉自回了杭州以后，越发的觉得朝政的昏暗，索性便不再想着还要复考科举的事情，到各地去游山玩水。近日来到西湖边，突然看到离西湖不远处屹立着的孤山，不禁游兴大发，想着爬到山上看山下的西湖会是种什么场景。于是，说做就做，拎了一壶酒，二话不说就上了孤山。
　　可是，等爬到了山顶，沈逢吉才觉得这个孤山的那个“孤”字倒真的不是在说笑。四周幽森的很，从山上看山下烟雾迷漫着的西湖，竟联想到自己的前程，不也是渺渺茫茫看不清楚吗？一阵莫名的恐惧感袭来，全身上下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脑中，惹得他一阵晕眩。
　　等清醒过来，他不由得长叹一声，诗兴起了，顺手捡起一块较为尖锐的石头，在放鹤亭中刻下了两首诗。刻完诗后，将酒往石桌上一放，自己在石凳上坐下，没有任何东西下酒，下酒物仅是在自己对面的那两首诗，以及四周无声的幽静。怀着满腔的无奈和愤慨，他一杯一杯的灌着酒，本就酒量不好的他，此刻仅被一壶酒就醉倒了。
　　其实，莫说是被酒醉倒的，不如说是他不愿意醒罢了。

　　“这诗……”柳自华伸手摸了摸刻在柱子上的两首诗，再回过头看看已经醉的不省人事此刻正趴在石桌上睡着的沈逢吉，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秋影也歪着头在研究那诗，说道：“小姐，秋影不懂诗，但我还是可以读出来这两首诗都很沉重呢！”
　　柳自华默默地点点头，仿佛很有感叹一般：“是啊！一首是‘感怀’，一首是‘自解’，再面对这烟雾缭绕朦朦胧胧的西湖，怎会不沉重呢？不过……”
　　“不过什么？”
　　“‘岁寒松柏出风尘’。秋影，这两首诗沉而不哀，叹而不悲，尚有凌云之志，不过是感叹前途渺茫而已，这是必经的过程罢了。算得上是上乘之作。‘沈秋河临孤山有感’。”柳自华念着最后的落款，遂而一笑，“这人倒算得上是一个才子。”接着，又舒了一口气，“同是天涯沦落人，遇景不一，心景却是一样的。说来也奇怪，读了这两首诗，我的心情反而好了许多。”
　　秋影看了看沈逢吉，有些不太相信的说道：“这诗看来就是这个公子写的了。呀，就这么一小壶酒就醉成这样？！小姐不是说过了吗，李白要是没有酒就成不了李白，可是小姐瞧瞧，要是李白每次喝上那一壶就醉了，还写什么诗？难不成啊，他的诗都是在梦里说梦话的时候别人帮他记下来的么？就是我们屋檐下的那窝小燕子，我天天去逗它们，喂它们酒喝，现在，那鸟也比人都能喝酒了！”说着，还用嘴朝沈逢吉那儿努努。
　　柳自华“扑哧”笑出声来，食指一顶她的额头：“你啊，人家哪儿得罪你了，愣是把他说的连鸟都不如？”
　　秋影一想也对，笑着不好意思挠挠头。
　　柳自华又回过头看了看那诗，心下生出一念，轻轻说道：“能在这里相见也是缘分，不如……也算告诉你你的诗我是第一个看过了，再者么，能不能看出什么来还看你悟性。其实。其实又何必呢？日后还会有什么机会能再见呢……”

　　沈逢吉使劲地甩甩头，左手捂着额头，慢慢直起身子。直觉得自此脑袋还是晕晕乎乎的，四周的东西都在晃啊晃啊，一棵树变两个树，两棵树变一片树……“今天真是有意思，连喝这么一壶酒都能醉了。”沈逢吉静坐了半晌，这才觉得清醒许多，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这山上的空气可就是好啊，想日后能在这山上住下来，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咦？这是什么？”一侧头，沈逢吉竟看到了就在自己酒壶不远处平放着一条手帕。
　　他赶紧拿起，只觉一阵甜甜的香味传来，看着手帕上红色的字，沈逢吉苦笑不得：“我说什么，原来是用胭脂写的。”帕子上题着一首小诗，他轻轻读出声来：
　　“奴登孤山为浇聊，名以作诗君莫笑。自仰诗篇留墨笔，华而皖兮当逍遥。”
　　后面还有一行稍微小一点的字——“临孤山读秋河诗有感”，没有留下名字，沈逢吉将诗反复读了几遍，终是笑笑。“定是哪个人家的小姐登山时看到了诗时写的吧，呵，这人生还真奇妙，我还道这诗放在这儿无人能看到呢。岂料刚作完便有了一个看客……唉，看来，上天待我还是不薄的……”
　　还真给柳自华猜着了，他果然是没有“悟”这诗中藏着什么。但若说日后没有机会相见吗？那就错了，还是有机会相见的，且不止一次，而是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