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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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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觉得有人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监视我。
从很小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了。有一个视线,正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
这个视线并不是来自于同一个人,因为我能感觉到,有时候它是刁钻的、有时候它是冷漠的、又有时候带着审判的意味。
最初的时候,我很生气。我在地铁里找到过投放视线的来源体,也有在便利店抓住过那个恶狠狠监视着我的人。我用犀利的眼神回视他们,可换来的是更坚定不移的视线,似乎那是不容置疑的使命。
我无可奈何……
之后渐渐的,我也不在乎了。他们爱监视就让他们监视吧。我不过是一个无聊到快要枯竭的人罢了,他们总有一天会知道是在浪费时间的。
夜晚,在关了灯的房间里,对面建筑工地的探照灯照毫不避讳地打探着我的举动。我已经无处可躲了。
这时候我听到了开门声,进来的人说着:“我回来了;欸?你怎么不开灯?”
“为了躲避视线……”我下意识说道,但立刻将情绪抽离了出来,“你回来啦?工作顺利吗?”
“嗯,还行。你在干什么呢?一个人关着灯在客厅,”他视线慢慢转移到桌上还冰镇着的白葡萄酒,“喝酒?”
“我在喝酒赏月呢?你要不要也来喝一杯?是雷司令,”我晃悠了一下酒杯,用最有亲和力的语气对他说,“喝酒可是排解工作压力的好方式哦。”
Tony似乎很慎重地权衡了一下,说:“正好我买了寿司,那一起吃吧。”
在我印象中,眼前的这位应该是一个酷爱打游戏,常逛夜店,有着一群损友,什么事都不上心的大男生。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认真,认真地有点沉默的。
刚脱离了母亲1个月,究竟是身处在多么大强度的工作里,才会让他变化这么大的!难不成是因为怕我把他的晚饭吃完?我赶忙补充:“我有准备下酒菜哦 。”我赶忙把厨房的小菜搬过来,那是今天下午,他妈妈送过来的。
回想下午的时候。
这是一天内我觉得最不受打扰的时候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人会来拜访我。可是如上午一样,我穿着正装,虽然并没有要出门的计划;我端坐在书桌前,开始看书。热烈的阳光穿透窗帘厚实的布料给整个房间带来温润的光线,书桌旁的黑色漆皮沙发看起来比书桌前的位置更有吸引力,我可以换一件舒适的衣服,卷缩在沙发里看书。但我不能这么做,在人正看着呢。
一瞬间,画面转换,我身处异处,正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跑在阴暗的巷子里。有人在追赶我,就是那道尖锐的视线。我拼命的奔跑,为了躲避那道视线,我穿梭在不知名的、阴冷的、铺满石砖的弄堂里,而那视线却紧紧跟随着我。
绝处逢生,在这个只有琐碎月光照耀下的小路上,我看到了一家发出橘色光芒的咖啡店。一走进这家咖啡店,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服务生给我带位,这是一个窄小细长的空间,白色的一切,被微弱的橘色的光照着产生一种接近于舒适的诡异感,让人感觉像掉进了温柔的陷进里。服务生带我饶了几个弯,像在迷宫中寻找出口一般。我远远的看到有一桌人,里面有几个我熟悉的却叫不出名字的人,我记得他们的脸,呼之欲出的名字却又觉得不像。我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在梦里。
他们告诉我他们也被视线追捕到了这。而不同的是,追捕他们的视线在最近才开始出现的。我们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交流着自己的经历。坐在我斜对面的男士说他知道视线背后真正的目的。我听着听着,觉得他的脸在旋转,整间咖啡馆都在旋转,眼皮经不住要合上了。生怕自己要醒来,我牛饮着眼前的咖啡,甚至不顾礼节地将其他人喝过的咖啡也灌进了胃里。
可最后还是禁不住沉重的眼皮合住。
耳朵还是听到了对方的悉索的声音。
好像是迫切的敲门声。我才想起,今天金阿姨说要来的。我急忙跑去开门,而脑中又忽然闪现出梦中男子的名字,记忆很清晰,却找不到那两个字。
“怎么这么慢才来看门!”金阿姨有点不耐烦了。
“刚在房间看书呢,没听到。”
“我今天蛮忙的,我等会还要赶回公司处理点事,”她一边说,一边将一盒一盒包装精美的饭盒铺张在了桌上。
“你交代我一声,我去买就好了嘛。”
“这哪里是买的呀!是我一上午做的!”全然是妈妈苦口婆心的语气,“这些都是他爱吃的东西,外面买都不卫生。”
我惊叹于金阿姨对他儿子的爱,竟然会准备一桌子的菜,然后仔细地打包过来。我打开其中一个盒子,是类似关东煮的日料,有白萝卜,有牛肉和鸡蛋等等,我吃惊道:“金阿姨,这你也会做?”
“这有什么难的?放点调味料煮一煮不就好了。”说话的人鄙夷地看着我。
“我还以为你会准备很多家常菜呢!”
“这小子就喜欢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好好吃饭。为了阻止他去外面买,我就只好挑他喜欢吃的做了。你看,还有这些。”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包装精美的盒子,中式的,西式的,日料,韩料,真的都是年轻人爱吃的小吃。我是在不敢相信金阿姨会做这些,她甚至都不像是会做菜的人,但我相信在孩子面前,深爱他的母亲是什么都会的吧。
“他晚上有得吃了,真开心。”
“他才不开心呢,他现在可郁闷了。这孩子除了会花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特长。现在在公司从底层销售做起,天天要看别人的脸色。他哪里受过这罪?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要出去找工作,实在想做,自己家公司做做不好吗?”
随后金阿姨就气呼呼地走了。
其实我也不懂Tony。我真的不太了解他。
金阿姨走后,我想着和Tony相处的点点滴滴,想从蛛丝马迹中读懂Tony在想什么。
Tony每天很晚到家,11点左右吧。第一件事便是打开客厅的大银幕,看一集动画。我没太注意他看的是哪一部,至少我没看过。然后他会从酒柜里取出一瓶日产Whisky,倒上一小杯,就着回家路上顺便买的寿司吃起来,顺便再看一集那部动画。这样属于他的自由时间也就只有2个小时,然后他必须洗漱睡下,迎接第二天繁重的工作。
今天他要跟我分享这宝贵的2小时了,他会不会舍不得,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在我们都喝了几口酒之后,借着微醺(或许也只是我微醺了),我问道:
“你在做什么工作呀?每天早出晚归的。”
“电商销售助理。“
“助理就这么忙了吗?“
“是助理才忙吧。要做很多数据分析和营销策划。”
“你问什么突然决定出去找工作了?没记错的话,你也家里蹲了2年了。”
Shu放下了碗筷,抬头看向我:“你不会是我妈牌来的间谍吧。”
“怎……怎么可能。我都不跟我妈联系了,怎么会跟你妈联系?”
他狐疑地看着我,又看了看这饭菜。
他估计是猜到了,即使我换掉了那浮夸的容器,自己妈妈的手艺还是尝出来了是吧。
我低下头摸了摸鼻梁:“你猜的没错,这些小菜是她带来的。今天下班时我正好撞见她领着大包小包,我在走廊里躲了一会儿,看她出去了我才进门的。我看到她留了纸条说给你和室友一起准备的,我才擅自端出来一起吃的……还有她的便当盒我想之后她应该还回来拿吧,所以洗干净放好了。”
“哦。我应该换把门锁了。”
“不至于吧,自己妈妈带着亲手做的小菜来看望久未蒙面的儿子,多么感人的一段佳话啊。”想想真的是很感人呢。
Tony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了我一眼,继续低头干饭。
“你就当满足一下我个人的好奇心,让我借鉴一下为什么一个富二代有一天想要靠自己从底层做起?”
“就不想做富二代了呗。”Tony一边说着一边头也不抬地夹着小菜。
“什么意思?富二代有什么不好吗?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Tony瞥了我一眼,又随口说道:“就没自由呗。”
“自由啊。”我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这真是一个复杂的命题啊。人类生来就在追求自由,在抵抗束缚自己的枷锁,这是毋庸置疑的。似乎它是一个好东西。然而自由也是与未知的恐惧相连接的——因为自由就意味着空白,意味着与之前的结构和处境产生的冲突,一旦获得了自由,脚下原本坚硬的磐石会一下子瓦解,跌入无底深渊。这是Tony想要追寻的吗?“真佩服你有这样的勇气,我还没做好准备。”
Tony没再说话。
随后他收拾了碗筷,又在客厅看动画了。
夜晚,我一个人在丛林中奔跑,脚下的路泥泞难走,不知名的树枝和树叶在我的皮肤上划开一道一道口子,但我并不觉得痛。我知道在这片森林里,有一座城堡,视线是找不到那里的。连普通人都很难发现那里,那是一座隐形的城堡,是人们口耳相传的传说。
暴露在视线下太多天了,我感到喘不过气。我无法好好入睡,无法正常饮食,连走路都觉得别扭,我想我快焦虑死了。在死之前,我想去找寻这座传说中的城堡。
漫无目的的跑着跑着,才发现自己早已身在一片漆黑中,森林中的夜幕降临地毫无防备。我看到远处有一些光斑,我向着跑去。随着我的奔跑,光斑也在移动,我努力超越光斑移动的速度,终于看到了那是一只麋鹿。在我离它越来越近的时候,脚下的泥泞的路一下子分崩离析,周围一片漆黑的森林也猛然变成了空无一物的白。我在一片亮白中下意识地闭了眼。我眯起眼看到脚下的路变成了一片片石块,向上漂浮了起来,然后逐渐消失。随着路的支离破碎,我因为失去了支撑物而倒了下去,然后不断下坠。那只麋鹿早就不见了踪影。
失去了脚下的路和周遭的一切,我还存在着吗?有人说,我思故我在。虽然还残存着可怜的意识,但如此这般的存在已经无法再经历什么了,无法阅读,无法体验,我想思维也会很快枯竭的吧。在持续下坠中,我认命般地闭上了眼。
我竟然没来由地觉得自由。那是一种轻松愉悦的感觉,似乎我此刻即使脱光衣物摆出最羞耻地动作也没人会看到,对了!我感觉不到视线了。我痴痴地笑出了声,随即开怀大笑。那天,我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醒来时,我发现我在一座城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