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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hapter 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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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两天的日子过去得四平八稳波澜不惊,除了在代表团下榻酒店大堂里等电梯时碰到行色匆匆的白马探并简单的点头致意算是打过招呼之外,宫野志保的注意力并没有过多地停留在那天关于停车场的记忆中。说没有被感动那是假话,但日本女高翻的性格冷静自持不形于色也是出了名的,因此在外人看来这两日宫野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但在语气上却多了些令人不易察觉的柔和轻越。
第四日上午的会议结束之后突然得到通知,说是当晚要在各国代表团下榻的希尔顿酒店内举办一个官方性质的盛大酒会,来庆祝这次在联合国非洲总部召开的年度峰会议程过半,同时也是表示对那些已经结束会议的拉丁美洲国家的送别晚宴。
因此与会的五个常任理事国成员和联合国的主要成员国都要派出首脑和陪同翻译官出席。除了美英法中俄之外,日本代表团作为此次环太平洋峰会的重要角色也必定受邀出席。
宫野接到通知是在下午2点,电话里外务省参谋让她晚上8时陪同时任日本首相的菅直人出席此次酒会,口气一反往日的温厚和蔼而是颇为简练干脆地命令她要一切以国家荣誉和形象为先,维护此次日本国在环太平洋国际事务中的地位和利益。
宫野应允着挂掉电话,将手机抛在床上便起身去迎接房间门外已经送达的礼服和晚宴上需要用到的背景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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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没有事先被告知,陪同着英国首相戈登布朗参加酒会的白马在看到和日本首相一起走进宴会大厅身着Versace纯白色长裙的宫野时还是一脸毫不意外的表情,他甚至在日本女高翻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来的时候轻举手中盛满琥珀色液体的高脚杯朝她微笑示意。果不其然被无视掉了。
如果说在男士着装几近千篇一律的大型宴会上Giorgio Armani的修身西装和黑色窄版领带使白马看上去更像个商务精英而不是个高级翻译,那么摒弃了传统拘束的职业套裙而俨然把这里当作了好莱坞颁奖季红毯的宫野则在吸引了无数政要及同行注目的同时,在隔离带后各大媒体的相机取景框中看起来更像一个流光溢彩的电影演员。
不知是日本在太平洋上雄厚的军事实力和资源储备还是日本首相身边的美女翻译太过令人瞩目的形象,菅直人身边一直不缺乏前来交流攀谈的各国元首或是政要,而这边厢白马倒是清闲得很,因为英国首相正在和法国总统萨科齐聊得正欢,而且一时半会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只见随行的英法高翻Jean正面向二位元首在做同声翻译。
白马熟稔地从经过的侍者托盘上取下一杯香槟,走向不远处被团团围住的日本首相和——翻译官小姐。
宫野刚结束完对菅直人和澳大利亚总理的交谈的口译还来不及喘口气,穿着黑色西装左胸别着鲜红枫叶纪念章的加拿大总理哈珀就笑容满面地张开手臂迎了上来。
本来波澜不惊循序渐进的日加两国领导人的亲切交流宫野完全应付得来,但是在加拿大总理笑吟吟地从随从手中接过一瓶冰酒之后她开始在心底暗叫不妙。
果然,热情的加拿大人把他们引以为傲的冰酒斟在细颈高脚杯内分给了两国的政要和随从翻译们,并开始举杯祝酒。
宫野轻托手中酒杯,望着杯中还在旋转的金黄色晶莹液体,突然感觉脑海一片空白。
她不能喝酒。
没错,有着一个和酒有关的美丽英文名的女高翻,却对酒精过敏。
她深知自己在饮酒之后身体将会出现怎样不可遏制的状况,所以她平时滴酒不沾。
而冰酒,她在心中默念,酒精浓度达12%,喝下去之后会怎样,她连想都不敢想。
宫野抬眼望过去,加拿大代表团的各位成员已纷纷将酒一饮而尽,而身边的日本首相也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正要说话,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有些僵硬地没有动作表示的她。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宫野感觉到上眼皮发烫,她的睫毛不易察觉地轻微颤动了一下。
手中的酒杯沉重得抬不起来;
周围宾客手中喝干了的空酒杯在枝形吊灯的照射下明晃晃地闪成刺眼的一片光;
对面的加国代表团内部似乎略有不满地悄声细碎议论;
一旁的首相微侧过头来用眼神无声地询问;
哈珀脸上的笑容有些生硬地黏在一起,仿佛一动就会整张都掉下来;
…… ……
那几秒钟之间她的感官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冲击,画面被拉长,声音被放大,纷乱嘈杂地充斥着视网膜和耳鼓,她一瞬间回想起什么般,用力地闭上眼睛翻转手腕,把酒杯凑到唇边全数喝了下去!
她还未睁开眼就听到加国总理击掌叫好的声音:“Bravo!”
宫野把空酒杯放到一旁侍者的托盘上,嘴角依旧保持着完美无缺的笑容,但意识已经开始轻微涣散:她转头看到巴西总统上前一步的模糊身影,只来得及伸手示意葡萄牙语翻译跟过去的下一秒就支撑不住地抬手撑按在桌上,四肢乏力得几乎失去知觉。
不能乱、不能乱。她挣扎着用仅存的意识提醒自己:尽量看上去优雅得体地离开会场……洗手间在走廊左手边……抗过敏的盐酸异丙嗪片在手袋的夹层里……
她一边想着,一边自嘲地笑。
宫野志保,你真是没用啊。
一杯酒下去就成了这幅光景。
当初选择这个职业的时候最担心的一种设想,居然还是在今天成了真。
不过还好,没出什么纰漏……
幸好……
***
白马在皱着眉扶住她的前一秒就看到脸色通红眼神涣散的女翻译官手背抵着额头有些踉跄地步出会场,白色长裙的繁复裙摆依旧优雅细碎地拂过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
“该死,”他忿忿地咒骂一句,在追出会场的瞬间忍不住加快了脚步,“你在干什么!不要命了么?!”她闻神回头的瞬间额头冷不防正好撞到他的下颌,痛得白马倒吸一口气却没有撤开步伐,宫野一手扶住额角一手在方才的碰撞之中下意识地撑在他的肩头,而白马的手正牢牢地制住她的小臂防止她摔倒。
两人保持着这个暧昧的姿势有好几秒,他能感觉到宫野的手抵在他高级成衣上温暖紧迫的触感,察觉到她并没有收回手的意思,白马有些意外地望过去,目及之处是她低垂的眉眼和略显凌乱的茶色发丝,从耳后漏了几缕下来垂在眼前。
强忍住伸手替她把散发别到耳后的冲动,英国高翻留意到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和越发通红的面颊,握住她的肩膀:“盐酸异丙嗪放哪儿了?”
向前台服务生要了杯水,看着她把药吃下去,白马脸色稍霁,揽住她的肩留意着脚下的步伐,从背后看去无异于一对司空见惯的亲密情侣般。
到了电梯旁,英国籍翻译官按亮三角尖朝上的橙色按钮,问:“你住在几层?我送你回房间。”
***
电梯内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般封闭而沉闷,四下里安静得只剩电梯运行时磨擦楼层的轻微动静,头顶隐约传来钢丝绳曳引吊舱的嘎吱声响,在此刻的沉默中被无限地放大循环。
白马探眼神放空地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字,他感觉到臂弯中宫野的后背轻微地动了动,便下意识地低头望过去。
她依旧低垂着头,只留给自己一个茶褐色的后脑勺。白马把视线朝前倾了倾,看到了她逐渐正常起来的面色和唇色,但双目还是闭着的,不知是否由于太过疲惫的缘故。
英国高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用空闲的那只手扯松了领带,蓦然间听到她的声音从下方低低地响起:“我知道你生气。”
他怔了怔,拉扯领带的手停滞在半空。
“现在这个时期、又是这么重大的场合,我不能完全放手让他们去做。”她一字一句讲得极是缓慢,仿佛思维还是有些混沌般,“都是带过后辈的人,你能理解我的对吧。”
白马沉默了片刻,才有些生硬地“嗯”了一声。
宫野轻笑,忽然之间抬起头来,白马猝不及防之间看过去,撞进那双蒙上了一层缭绕雾气的湛蓝眼眸里。
仿佛冬日清晨蒸腾弥漫着无边迷蒙水汽的贝加尔湖,盛放在广袤荒凉的西伯利亚平原之上。
深得一眼望不见底,却心甘情愿地被沉溺。
我真是,爱极了你。
他在愣神的瞬间听到宫野轻声道:“况且,不是还有你在么。”
所以,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英籍翻译官瞬间收紧了环住她肩背的手臂,却见她不知为何又低下头去,似乎是疲惫到极点的模样,复又闭上了眼。
是醉话吧,还是埋没在心底最深处的实话?
白马又是自嘲又是欣慰地勾起嘴角,却在转头的瞬间猛然看见背面镜墙上的自己,平素沉稳拓定的眉间在此刻却显而易见地流露着一种少年人的跳脱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