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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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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不忍辜负影子和昆仑奴的关切,哥舒明朗自己绝不会请大夫。
他甚至隐隐骄傲,他终能直视着静王的眼,跟自己的过去永诀。
他发现自己又变回十六岁的哥舒公子,也曾怀疑他有父王的这七年是否只是一个太过漫长的梦!但这梦中凭空出现的人未免太多,梦中父王的样子更是清晰得提笔便能画出。他真的画了一张,画一笔湿一片。静王,大唐几乎没有人不知道静王,只是之前自己并不知这至尊至贵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静王……父王的面貌,原来就算隔世,也还记得这样清楚。就算落在纸上的泪模糊了一重,眼中未及落下的泪模糊了又一重,刻在心里的,一刀刀,刀痕宛然。
哥舒明朗找到他唯一的朋友汤驰,有幸得见故友十一二岁的青涩模样。瘦瘦小小的少年不知该先看宝马香车还是车里狐裘华服的贵公子,干脆歪着头微眯起眼上上下下打量个够!这样的会面哥舒明朗再熟悉不过,上一世他在荒镇找到汤驰时,他差不多也是这样的神情。那么……哥舒明朗灼灼的目光陡然暗了下去,那么他应该跟自己不一样,或者说他跟影子他们一样。父王呢?父王跟自己一样还是……
汤驰原本被哥舒明朗热切注视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瞟向他却见他柔和的眉目仿佛突然有了棱角,一阵凌厉浮上来,有那么一瞬甚至有几分狰狞,只可惜在一泻千里的悲伤席卷之下,这强撑的冷硬太过脆弱不堪,尽皆淹没在那化不开的浓重哀愁里。汤驰不懂这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贵介公子,为什么看起来有很多伤心很多纠结,他还未发一言,汤驰却觉得已在他脸上看到寒暑更迭,已陪他伫立了春秋数载。
哥舒明朗丝毫没意识到他由汤驰一个不明所以的眼神,全部的心思就又都转到静王身上。
父王,这一世我再也不要陷入那样的痛苦中……既然求了一世而不得,我便……不再求了。
再也……不求了……
终于,眉梢眼角重又染上春色的哥舒明朗只对汤驰说他看上他的聪明灵活,觉得他很适合踏鞠,叫汤驰找几个有天赋的兄弟一起组一支踏鞠队,所有开销都由他出,日后可为他,也可为凤翔出战。
汤驰半天回不过味来,被这忽然从天而降的大金锭砸傻了!哥舒明朗忍俊不禁,抬眼看到不远处桃夭李艳,方才发觉汤驰此时还没将桃花戴在头上,便叫影子折了一支,亲手插在他头上。汤驰头发有些乱,慌乱地将头上的花扶了又扶,微红了脸看向对面含笑望着他的温文俊秀的公子,只觉这公子比那一树的桃花更像桃花。
便插茱萸少一人。这一世,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当你的朋友!
在赌场吐的那口血像一个火种,在五脏六腑一处一处点火,烧得他口干舌燥,神志迷乱,他似乎又回到偷偷服食黑火解药的日子,独自抵御那燥热得仿佛要爆裂的毒性,在父王有天发现自己背叛的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
静王没来时,他忙着试探身边其他人是不是跟自己一样。
归根结底,不过是想知道静王记不记得。
确定了汤驰也没有上一世的记忆,他想,那静王很可能也没有。
那便好办得多!静王寻到赌场时,自己只要一一否认他提到的人与事即可。
如果他记得,哥舒明朗苦笑,自己心里原来还是盼着他记得的。
如果他记得,我便……不记得吧!
您的宏图霸业,原本也不屑我这不相干的人插手。
真见了面,原来只要一个眼神便知道他记不记得。
自己从没在他眼里见过的,像要把映出的那个强作平静的自己吞没。
朗儿,上辈子他只做了眨眼间的朗儿。
你为什么能一面这样叫着我,一面让我抱憾终天?
他曾准备过各种否认自己是他儿子的谎话,真见了面,他却一句都不想再说!
父王,我对你说不出绝情的话,所以你只要一句“雏鹰展翅”便能让我不得超生!
这一世,他连小红马、昆仑奴面具、长安的上元灯会也听不到了,他竟然觉得……遗憾。
其实静王口中他幼时在长安的只言片语于他只是记不清父亲是什么人记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的零碎记忆。那是父王的长安、父王的记忆!长大后哥舒明朗也去过长安,在那座“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大唐帝国的都城,他只是过客。而象征父亲的那座长安城,他从来都没有去过!
举目见日,不见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