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上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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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神
深蓝的水域下，有明暗的水宫。庞大的礁石和海藻中间，是水纹微微的宫城。那碧蓝深处的宫城，是巨大的珊瑚雕嵌，而那就是龙神郁天之所在。
“郁天，这是你的督导师父上媛，论辈分，你该叫她祖婆婆，”龙婆慈祥的笑意带着调侃，“而且上媛还是龙婆的姑姑。”
上媛是出身北海之滨的龙王的小女儿。北海之族，族众寡少，素来势微，而上媛的父亲，是四海最弱的龙王，生母却是混血的鲛人，据说她的外公，是得道人类，因而她体内，还流有人类的血液。不过她年纪虽小，辈分很大，论辈说来，龙神需要叫她一声祖婆婆，而此身份，恰好可以充当任性的小龙神之督导。
辈分高的吓人，可上媛只是个龙角盘错在冰蓝长发间的年轻女子，嘴角上扬，宛如倨傲，又含着微微的笑意——上媛是个美人，和众神一般完美无缺。可是她开口，声音清脆利落：“乖，叫我师父。”说着，手微微一伸，已按在郁天头顶。
郁天惊讶起来：他刚刚，离上媛很远啊，而且上媛不比他高，怎么可以瞬间将他，压在手下？
上媛收回手，吐吐舌：“果然是个懈怠的王子，天赋很高，力量强大，却几乎不懂术法。龙婆，安啦，我会好好教训他！”她从身后拿出一只竹竿，面对着龙神，一字一顿：“不听话，我会打你噢！”
一个人，好闷。郁天笑了笑：“你陪我喝酒聊天，我听你的，好不好？”
龙婆呵呵笑起来：“上媛，我走后你就打他，不要客气。还有，不要和他喝酒，他一醉就要闯祸。”
“我滴酒不沾，”上媛嫣然一笑，竹竿已经落在郁天手上，“对为师不尊，打！”上媛灿烂的笑容宛如阳光，却在一笑间，狠狠地三下敲击，痛得郁天皱眉：攻心的痛噢，这个师傅好狠心！然而能令他痛楚的术法，却不寻常！上媛原来知道，郁天是很难痛的。
郁天天生便是上神境界，不经修炼，便已近神：无痛，无累，无苦，无觉。困扰凡人的苦痛，在他全然绝缘：他生来不知什么是苦，也不晓得什么是甜，更不知什么是痛，也不懂得，怎样才会累，甚至所谓的醉，只是脸上微微的红。可是上媛，居然可以让他痛。
痛！那种牵扯心扉的感觉。很陌生，也很有趣。郁天玩味而放肆地望着他的小师父上媛。
痛！郁天脑袋上又受了一记，他委屈地望过去：上媛……又打我！
“知道痛就好，以后听我的，不然我还打你噢！”上媛依旧笑意盈盈。
简直是，想打就打嘛！郁天睁大眼睛：找个野蛮的老女人虐待花季美少年，那些大人们，太胡闹了……
上媛将竹条背在身后：“第一条一切听我的，第二条不许不听我的，第三条不许喝酒也不许勾引我喝酒，第四嘛，以后想出来再告诉你。违背以上条款，不好意思，我打你噢！”她笑眯眯。
郁天闷闷地应了一声：不许喝酒，还有，不许勾引她喝酒？可是郁天嗜酒，因为，喝酒以后有欲望，那所谓的，人类愚昧的欲望。他会在脸红耳热的时候，张望人间种种，满目憧憬。自从上媛出现，那少年的绮梦中，开始出现女子的身影。他按捺不住好奇，然后在上媛的汤里，兑上了酒……
上媛坚硬傲慢的龙角会缓缓隐没在冰蓝色的头发中间，逶迤的鱼尾也会变成光滑地人腿。原来上媛喝酒之后，就会变成人类。
不是梦，他这时可以拥抱他喜欢的上媛。上媛不会打他，不会斥责他，也不会躲避他。她醉眼朦胧，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似笑非笑，口中是甜酒的香气。他可以亲吻他喜欢的上媛：你不是我的祖婆婆，不是我的师父，你是我的上媛，我爱的上媛。
龙神只是个懵懂的放恣的少年。他不懂得，爱是相互的依恋，而不是单向的航线。
上媛啊，是不是只有你是人的时候，才会乖？
“郁天，我的簪子呢？”上媛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
使女与侍从，均微笑起来：丢三落四，是上媛的风格，若有一日不大呼小叫的找东觅西，那么，上媛肯定不在水宫。
上媛依旧在梳妆台前翻找，回头不见郁天影迹，撅起嘴巴：“郁天！你再不过来，我就不要你了！”
郁天连忙喊着：“不要！上媛，你不可以不要我！”说着惶惶然地从水面潜下，一个纵身，一条金色长龙已在水宫上方，于是整个水宫都开始摇晃起来，而他将头一扎，落在水底，已是个金发雪肤的少年。他委屈地跑进屋内：“上媛，我没有不好好练功，我是给上媛找来这个。”他讨好地将怀中的玄狐举起。
上媛转头寻觅什么，又在桌上桌下，架上架下寻觅了一番，终于在架顶找到一把玉如意。她“嘿嘿”奸笑：“居然把陆地妖精带到水族来，却不帮我找簪子，你说该打不该？”
“好像，不该吧？”郁天委屈与茫然，“簪子？我送你的那个，就在你头上。”
“啊！”上媛摸摸脑后，脸上微微泛红，如意已经打在郁天手心，“怎不及时说给我？居然跑出去玩。而且回家还要如此惊天动地，我教你的潜身术，怎么不用？还有，还有出门居然不告诉我！”说着，撅着嘴巴，又是两记拍在郁天手上，郁天吃痛，那玄狐落在地上，怯怯地望着上媛。看来这是一只仅仅一百年道行的一尾狐。
上媛抱起来嗅了嗅：“味道不太好的样子，而且这么小，我不吃。”
郁天微微一笑：“狐有狐臭，我也不要，要么丢了它？我还有打野味回来，放厨房了，是老虎。”
“老虎肉！不要吧？”上媛摇摇头，“虎族数目少，若吃着好，日日拿来吃，那几头老虎，还不够塞牙缝。我还是吃鸡好了，我减肥。”她笑意盈盈地望着郁天，眼中却不禁露出担忧的神色：郁天，你不要乱走，你濒临蜕变，是灵力最弱的时候！神也会死，可我不愿，看你消亡，你的生，不可以像我一样短暂！
“上媛，有人告诉我，狐狸精里有个叫那狐的，法力高强，大闹神殿，可最后居然被封做夜神，”龙神闷闷地说道，“狐狸精不是最卑微的妖精么？怎么上神连那狐也压制不住？”
神也会厌生，也会坠天，会逃遁，会消失，会死……神界大乱，如今指望的，只有郁天，这一个纯血的年少的天神。上媛无奈地笑了笑，这些要怎么告诉这个年少的天神。
“还有，他们还说，天神要你嫁给那狐……”郁天忍不住怒道，“你是法力最高的女神，你怎么可以嫁给一只卑微的狐狸！”就因为上媛流有人类和鲛人的血液，无法与神通婚？我不管，我要上媛！我只要上媛！
上媛不可以喝酒，因为她有人类血统，喝酒之后就会变成人，而人的寿命，只有短短的几十年，她变成人的时候，消耗的是人类的寿限，于是上媛的时间就在不觉中缩短，缩短……上媛很快就会死，而且，上媛无法转生。她不是纯粹的神，也不是纯粹的人。所以，上媛可以应允给任何的人，或者神。因为上媛注定是，将所有力量转移给龙神，然后消失湮灭的人。上媛低头抱起那只小小的玄狐，眼泪在一霎间，打落在地，变成了细碎的水晶。她随口道：“是啊，口味和气味，需要适应。”好歹她是条龙，如何和那只胆大包天的狐狸精过日子？万一她变成一条蛇，或者一尾鱼，被那狐吃了怎么办？还有，狐狸精会不会有狐臭口臭脚臭？她想着不禁在鼻前扇了扇，看看怀里的小玄狐：“奇怪啊，这么小的狐狸，又没有神恶魔法术，怎么没有气味，还可以在水里活动？你又做了什么啊，郁天？”
“我喂它一颗沉香珠。”金发雪肤的少年，胡乱挥舞了几下宝剑，甩手将剑掷出，炸碎了一大块珊瑚礁。他回过头，却是谄媚地笑：“上媛，好上媛，你不要抱着那只臭狐狸了好不好？我要抱抱！”娇嗲地说完，变成一只小龙的模样，伸出两只爪子，仰首期盼。
“没有搞错，这是你送我的！”上媛拿出如意，“破坏公共财产，敲几下来着？”
那小龙飞身扑上去，咬住那玄狐，甩头丢在地上，然后埋头在上媛怀里，呜呜有声。
上媛拿着如意，搔在小龙腋下，小龙咯咯笑着，翻滚起来，落到地上打起滚来。上媛俯身对着小龙，极为认真：“郁天，我是你师父，是你长辈，你要听我……”
那小龙突然变成少年模样，抱住上媛，翻身将上媛压在身下：“上媛，你是我的！”
上媛推开郁天，如意顺手打在郁天肩上。郁天咬住唇，泫泪欲滴：“我不要你做我师父，做我长辈。你是上媛，我爱的上媛。可是你推开我，你还打我，你不要我！上媛，你不喜欢我吗？你真的，不喜欢我么？”
上媛背过身：“我不喜欢你，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你不听话，你淘气，你欺负我，你哄我，你总是让我生气。你不是个好徒弟！”说着，上媛飞身而上，化身为龙，向水上游去。
在水里，你看不到我的泪。我背过身，也看不到你的泪。虽然我是血统不纯的龙女，可我是你的长辈啊，我又怎么可以，喜欢你？郁天，我不可以喜欢你……你可知道，我是为了你的觉醒而来，我的力量要转化到你身上，你才可以化成无以伦比超越生死的神祗！
我是被诸神选中与你的牺牲，我只能为你而死，不能与你同生！
涉水而行，上媛飘逸的长裙与冰蓝的长发，拖拉在地上。她湿淋淋地踩着海浪，缓缓地走。
“上媛，你要去哪儿？”身后一个清越的声音。
上媛回过身，那是一个墨色长衫的精灵。一副难辨雌雄的美貌，面上是似笑非笑地神色。上媛诧异：“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那狐，你曾经抱在怀里的那狐。”那狐微微笑着。我还是，夜的神祗，将要娶法力最强的女神上媛为妻的狐狸精。
上媛顿时羞恼：这竟是只修炼数千年的九尾灵狐，却化成一尾模样！害她以为，它是可以做为宠物的一尾幼狐！她并无意嫁给他，也没有答应嫁给他，他凭什么，这样狡诈的窥探她？
“我还不曾选择性别，”那狐微笑，“上媛不要生气。上媛是想让郁天死心么？那么上媛……”他缓缓上前。那媚惑的微笑，可以令任何人天旋地转！
上媛闭上眼睛，以抗拒那媚惑的笑意，却有温热的唇瓣落上眼睑――她已被那狐抱在怀里。她没有挣脱，郁天该上来了，那么郁天应该看到了吧？这个有强大灵气的狐狸精，便是威逼天神，要她嫁与的夜神。
破浪而出的郁天，目光一滞，转头没入海水：原来传闻是真的，上媛要嫁给那狐，上媛不要我了，上媛爱上了别人……
上媛眼角，落下一滴泪水：我是你的牺牲，而你，是天地的牺牲！郁天，我再不能教你了，我再不能爱你了。上媛不应该教你，也不能爱你。你忘记上媛吧，好好做龙神。这是我无权干涉，却无比热爱的天地，请你担负好龙神之责，为我，为天地，活下去。
我不应该喜欢你啊，更不能，被一个精灵玷辱，因为我爱的，只有你一个……那么就在此刻，永别。
上媛突然自那狐怀中脱身，飞身升到半空，在七色光环中，化做丝丝荧光，片片飞雪——自她口中吐出一个七彩珠子，缓缓升上天际，又如流星一般，落入海水……
那狐眼见空中的女子，一点点解体，一点点消散。那深黑的眼睛，顿时射出愠恼的光芒：“曾经我是个卑微的精灵！是下等的狐狸精！可如今我已是神祗！而你和郁天，却将我视作玩物！可你要嫁的，就是我啊。那些高傲的神仙，把你指给了我，可你，却喜欢那个无用的郁天！”
我化身幼狐，是为了接近你啊。我不希望我的妻子，是高傲跋扈的龙女。可你虽然任性，却是我喜欢的，可你却喜欢别人，在我眼前，为了他，自碎心肺！
“对不起！”上媛余音渺渺，终至无形。我从来没有鄙视，任何的生命，只是我爱他一个，不愿意与别人接近。夜神啊，他们不是让我做你的爱人，他们是让你是来看我死去的啊，你是来，给我一个决然的理由，将力量转移给郁天的人。
你以为强大的力量，便可以左右天地？不知是你愿意，还是众神选中了你，夜神啊，天地不仁，终究需要无数的牺牲……
这时的郁天，正在水宫乱砸乱摔，突然被什么打中，他胸中一疼，不禁大叫：“谁打我！上媛？！你回来了是不是？”心里好像多了什么，闷的很，可撕开衣襟，什么都看不见。地上一片狼藉，不晓得刚才打中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全身忽然剧痛起来，浑身如被火烧，好似，蜕变就要开始！他化成龙形，在地上翻滚，海底动荡，如同地震。他很想哭：上媛，我好痛啊，上媛，你快回来吧，上媛……听到动静，郁天惊喜地回身：“上媛？”
“上媛已经走了。”门口，是似笑非笑的精灵，一个墨色衣衫的，难以辨别男女的妖精。
郁天皱眉：“你是那只狐狸，可是，你怎么是如此强大的狐狸……”
“我是那狐，天庭的夜魇神，也是，你的未婚妻子。”那狐依旧似笑非笑。如果他愿意，他可以逼迫众多天神，把这个稚嫩的龙神，做他的爱人。
好痛！郁天甩手将桌子掀翻，琉璃盏中的珍珠滚的满地都是。郁天挤出一丝笑：“我不要你。”
那狐低下眼睑：“我知道，掌管天地轮回的龙神，爱上了他应该叫祖婆婆的女子，那个女子，做了龙神师父，可她体内流着人类的血，没有漫长的生命，无法永生，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成为龙神的爱。”那狐说着，抬起头来，那已是一张，酷似上媛的脸：“只有我，才可以辅助你。郁天，你要听我的。否则你无法觉醒为神，更不消说承担天地转轮。”
“妖孽！我不要见你变成她的样子！”郁天化身为龙，卷起地上珍珠，向那狐扑过去。
“郁天，你不过愚笨的小龙，以你之能，如何庇佑天地？你连你爱的人，都无法维护！”那狐说话间，强烈的攻击破水而至。他冷冽宣告：“攻击我，你将得到千年的梦魇！”我无法爱你们任何一个，我只好恨！这是你们咎由自取！
上媛留给你的力量，你不配拥有！那狐一边抵挡攻势，一边冷笑，“上媛把你教的很好，可是，你只是孱弱的小龙！为什么只有龙族才是天地之首！我要颠覆这一切，我要让你，无法觉醒！”
“你是法力最高的女神，你怎么可以嫁给一只卑微的狐狸！”
“口味和气味，需要适应。”
无知的人，你们将为你们锋利的言语，付出应付之代价！可是，为什么，打败他们之后，心也会痛呢？
上媛，为了郁天，甘心就死，而郁天恰在蜕变，正是孱弱之时……他们死在我手里，是宿命吧。神祗抛却的上媛，神祗眷顾的郁天，而我，是孤独修行的一只狐狸精。我毁灭了他们，可我，又得到了什么？
那狐飘在半空，修行数千年，难道只会晋升那个所谓的仙班，做那可有可无的神职？即便拥有强大的力量，可以掌握别人的命运，却无法左右自己，那该怎么办？活着，为什么这样的不快活！
他俯视地上，挣扎翻转的龙神，那一片片龙鳞，正慢慢脱落：但如此死去，是不是更加不快活？他伸出双手，踩在龙身上，拔开肺腑，抓出一颗璀璨的七彩子：以你之能，如何能炼出如此强大的龙珠？这是上媛啊，这是上媛的力量与灵魂。她居然为了将龙珠给你，听信所谓的命运而自尽！
那狐旋转血淋淋的手掌：活着，是如此不快乐，那么，我就让你活着！
龙神怒吼一声，飞上九天，盘旋数遭，又颓然地自九天落下。
神祗临世啊！生灵狂欢，在欣喜中，以昆仑绝顶，造成巍峨的神台，千仞的神台之上，是空寂的神殿。那金发雪肤的少年，被安放在神榻之上，而他，将一睡千年。
九天之上，一声叹息：龙神终于觉醒了！无论龙珠的有无，他将在哀绝中将所有力量，用于转轮的运转。那么苍生，就在他的梦里沉沦吧，所有盛世繁华，死亡与苏醒，都不过看似热闹却苍凉的梦境。即便神祗，也只有沈睡，才能承担千年的孤寂与等待！
上媛，上媛！你从来不曾入我梦来。你是爱我的，是不是？上媛？
千年之中，多少次地转星移，当龙神在梦魇中苏醒，又在茫然中含泪睡去。
我已是龙神，可是是这样不快乐的神！我不要做神，可这是上媛热爱的天地，我要为她代为支撑。可是，我的上媛，又在哪里？
千年的孤寂，可我始终愿意，在离你最近和最远的地方，等你。
任性的龙神，无形中做了缩短上媛寿限的事。
可怜的上媛，为了龙神而自尽。
那狐却在无意中，充当了逼迫上媛自尽的坏人。
缘起，那么多的不甘心。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上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