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踢宫 ...
-
小宫女雪珠儿把良妃最喜欢的豆绿釉水草盖盅打了一只。青玉跟着人家唠叨了一早上,越发像个管家婆了。我为图耳根清净,瞅了个空去了一趟器皿库。小苏拉太监跟我把库房找了个翻天覆地才从一处犄角旮旯找着一副一模一样的。我跟小太监道了谢,回去景仁。才不紧不慢的走到宫门口前的永巷,就看见雪珠儿在那儿探头探脑。看见我来了,她忙跑过来一把捉住:“莫梨姐姐,你可回来了。八福晋来了!!”
嗯?这会儿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吧?我看雪珠儿红着脸的模样,笑着说:“来了好啊,请进去看茶啊。我还从来没见过八福晋呢。才走了这么会儿,你就见着面了,真是好福气呀。”
“哎呀,莫梨姐姐,你就别贫了!”雪珠急了:“八福晋,八福晋,”她欲言又止,还小心的往殿里扬了扬下巴,才附在我耳边说:“我看她来的不善呢!娘娘和青玉姐姐在里面……”
逢年过节的都没见过八福晋来给良妃请安,这个时候来,想必是来给青玉下马威的。我把茶盅给了雪珠,慢慢的往正殿走去。虽说来闹场子的是八福晋,心里气的却是胤禩。家里的河东狮都未安抚好,就学别人娶小。没有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
八福晋玉锦,我对她只得耳闻一二,从未盟面。听说其人诞育名门,却骄横善妒,外承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其他的倒罢了,我这会儿却不太气的起来。虽说玉锦在时下是闺秀教育的反面典型,是“气量狭小”一词的真实写照,从心底里,我却佩服她与礼教抗争的勇气与执着。出身名门的闺秀多了去了,谁能像玉锦一样肆意的吐露心声,谁能像玉锦一样旗帜鲜明的拒绝接受世俗的理念,谁又能像玉锦一样强迫绝对强势的男性世界不得不倾听女人的想法。名门闺秀缺她一份信念,卑微如我少她一股底气。玉锦二者兼备,这一份得天独厚,我是羡慕的。
已走到廊下,屋里的话断断续续,朦朦胧胧的刮到耳边。只听得一个爽利明快的声音说:“给你指条明路你不走,硬要一条□□走到头么?…… 朵海一个二等侍卫,配你的出身还不是绰绰有余?年纪大些怎么了,你也不小了。要没有我照顾你,你给他做小都不够格儿!…… 有孩子怎么了!你嫁过去就做额娘,还省得十月怀胎一遭呢!”听到这里有些不悦,言语当中的鄙夷是毋庸置疑的,打心眼儿里瞧扁了青玉嘛。那个明快的声音却没放过,仍在继续:“我这是告诉你一句好话,你乖乖的听了,好多着呢!你以为我没生养,想生出个一男半女就跟我比肩了么?做你的梦!坐上秤盘你自己掂量,是不是那个位分的人物儿!…… 你趁早去跟你八爷说要退亲,我以后便多疼疼你。若是非要一门心思不听劝,以后入了我府里,哼,我的为人,你可清楚!”
听到这里,我倒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玉锦只是个蛮横霸道的小女子,我内心取舍之间便没有那么多的不忍。选定立场后我不禁忿忿:有本事跟胤禩关起门来慢慢摆平啊,背着胤禩来为难一个弱势的小女子算什么本事!
“玉锦!你不要太不像话!这门亲事是禩儿自己点头同意的。你不要来我这里胡搅蛮缠!早些回去吧。”
良妃生气了。我就要进殿,听得玉锦再次扬声到:“同意~~~?!娘娘开口给的人,他能不同意么!我没问着娘娘,娘娘倒赶着问我!我不明白了,娘娘有什么好人不留着自己使,非要塞到我府里来是什么意思!”
这实在是太过分!玉锦嫁人这么多年,不常来拜望良妃也就算了,当着良妃的面喊娘娘,这便是没拿良妃当婆母看,更不必说她话里咄咄逼人的气势和隐含着的意味。我当下便抬脚进了殿。
那个与良妃相对而坐的丽人想必就是郭络罗。玉锦了。一身正红绣满金花的氅衣与穿衣人的汹汹气势相得益彰,有如将军出征的战袍,势在必得。玉锦挑了这么一身衣服,可见其居心不良!良妃是侧室,青玉也即将成为侧室,此二人都是没福气穿正红的。玉锦如此装扮,是挑人的痛脚糟践!更何况……,那最正统的红色灼伤了我的眼,心头火苗突突往上蹿!
我进的前来给玉锦请了一个安。良妃使了个眼色让我退下,我低头避过。一旁憋红了脸的青玉见我来了,却像是见了亲人战友一般,长征后红军在将台堡会师时恐怕就是这样的神情。我对青玉笑了一下,走到玉锦面前说:“福晋说了这么许多的话,口干舌燥了吧。您且歇一刻,莫梨给您换杯茶?”说罢,就要把玉锦面前的茶换了。手指才触到茶杯,被玉锦一把攥住手腕。两只镶珠玉的金甲套扣在手腕上,凉嗖嗖的,我轻轻的皱了眉。“这又是谁?”玉锦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的瞅着我,话却是对了良妃说的:“娘娘还藏了什么人,不妨都牵出来溜溜!”
“莫梨你下去,这儿没你的事儿。”良妃皱眉说。
“哼,忙什么,娘娘还怕我把她吃了不成!”玉锦不屑的说,极细的柳叶眉高高挑起。手指一划,金甲套的尖端划过手腕,留下一条白白的痕迹。我把手腕抽了回来,玉锦一愣。她如此目中无人,我也不想与她多周璇。“福晋这些心事为何不留了跟八爷说?您身份贵重,八爷不是对您言听计从,府里的事儿不是说一不二的么?您这般不愿意,许多苦楚都该对八爷讲明白了。八爷若是觉得妥当,就该自己找娘娘退了这门亲事;八爷若是觉得不妥,您也不必跑到景仁宫来费这么一篇口舌。您巴巴的劝青玉退亲,这个法子却是不周详。其一,青玉一个姑娘家,有什么理由好自个儿退亲呢?其二,青玉是宫女,一个奴婢怎么好退了主子定下的婚事?再说,”我顿了顿,“八爷素来是明白青玉的,青玉如何也不会做出这么不着调的事儿。福晋,您看您这主意是不是不太高明?”
“你!”玉锦想是要发作,眼波一晃,却是挑眉冷哼了一声,“莫梨是吧?倒是个牙尖嘴利的!你只当把你青玉姐姐弄进了王府,他日你也可以顺顺当当的进我王府的大门了?我劝你莫要打错了主意!当我八王府是那么好待的么!”
我被噎了个正着,万没想到会如此引火烧身。正不知如何对付,青玉反往前踏了一步,说:“莫梨方才说的没错。八爷若是不满意这门亲事,来找娘娘退亲,青玉决不纠缠。福晋若想让青玉自己找八爷退亲,这却是不能够的!”言语不多,却掷地有声。
“玉锦,这里不是你闹事的地方。你一个福晋,哪儿有为拦着爷们儿娶小闹到婆母这里来的道理,传出去多不好听!快回去吧。”良妃发话。
几句话之间,景仁宫自卫队言语围殴了八福晋。想那玉锦几时也未受过这气,忽的一下站起来,手指死死的攥了炕桌边儿,咬着牙,从嗓子眼儿里挤出几声冷笑:“传出去不好听?!天底下只有我笑话人,何曾有人笑话我!…… 罢、罢、罢,给你指条明路你不走。”舍了炕桌,玉锦慢慢踱到青玉面前。她与生俱来的凌厉气势压的青玉不得不低了头。玉锦这才哼了一声,说道:“寒门小户生出你这么一个犟种也是不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生就这么个命浅福薄的模样,光凭着八爷就想在我八王府里立足,也没那么容易!不如我今日成全了你,让你自己量量看看,看你与八爷那点儿情分够你花销到几时!”说罢,转身便要步出殿门。
玉锦最后一句话如冰刃一般戳到青玉的软肋上。我清清楚楚的知道青玉对于“与八爷的那点儿情分”有多么不确定,多么没自信。这会儿,青玉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颤颤巍巍的,经不住几下眨巴就要落地。我看着不忍,随口说了句:“福晋自然是福泽深厚的,却怎么到现在还是膝下荒凉?”
话一出嘴我立马后悔了。有道是: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玉锦处处比人强,只是输在子嗣上。听得我这样一句话,原已走到殿门的玉锦一怔之下,二话没说,三步上来就要扇我。我正自后悔,慌乱之下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闭眼缩脖的等着。等来的却是良妃的声音:“莫梨!怎么这样没规矩!八福晋也是你能随便议论的!给我站到廊下去!”听得这样一说,我赶紧告罪要溜。抬眼转身之际,看见玉锦满脸涨的通红,眼光似刀子一样剐在青玉腰腹上。
晚上睡觉时,青玉在炕上翻来覆去的烙饼,只是静不下来的样子。我待她又翻了一会儿,忍不住说:“青玉姐,睡不着么?还想着八福晋的事儿呢?”听见青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只好接着说:“你也用不着担心的。没看见今天晚晌八爷来的时候神色如常?福晋肯定没在八爷面前露一点儿形迹的。只要八福晋心里还忌惮八爷,她就不敢做的太过分。”
说这些话无非是给青玉安心,免得她患上婚前恐惧症。今日玉锦那么没脸,梁子肯定是结下了,只是不知道玉锦有什么后手等着青玉。青玉婚后前途晦迷啊。我想来想去,觉得青玉日后只有一人可以依仗,遂劝青玉说:“青玉姐,你要不要再去问问八爷?”
“问什么?问爷还要不要我?”
青玉说的如此可怜,却又如此卑贱。我心下且哀且怒,说:“当然不是。大丈夫一言九鼎,还想反悔么?再说,如果真要反悔,你不嫁他也罢!出宫找个踏踏实实的人嫁了,也未必不是好生活!”
话说的有些猛,黑暗中也看不清青玉的神色,不知道说重了没有。我支起身子,缓言道:“我是说,你该问问八爷心里如何对你的。福晋的秉性这样强悍,今日又说了那些狠话,若没有八爷关照你,嫁过去了在福晋手下的日子恐怕不是那样好过的。若八爷心里真正怜惜你,也好做出来,让福晋知道,只怕日子还能过得。”
青玉仿佛点了点头,却还是长长的叹了口气。我正要躺下无语时,听见青玉说:“莫梨,你什么时候才能过八爷府上陪我啊!”一句话,把我吓的从床上坐了起来:“青玉姐……”青玉自顾自的接下去唠叨:“娘娘说还要再过几年。可你来了咱俩才好相互扶持,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你来呢。唉……”我无语,过了一刻,才慢慢说:“青玉姐,我,你怕是不能指望了。你自己好好保重吧……”
躺下后,我也睡不着了。转了个身,面墙而卧,心里默想:青玉,我们都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