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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   唐廷渊来到万花谷的第四日,也是纯阳紫虚弟子曲临江一行抵达青岩的日子。唐廷渊所居的云锦台离谷口极近,因此当纯阳宫一行人在谷口下了马车,缓步前往赏星居时,他便站在云锦台高处,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走在最前面的两个白衣道长:祁进和他的首徒,也就是即将迎娶洛栖茗的曲临江。

      隔了那么远几乎看不清那人的五官面貌,只余他一袭白衣在谷中晨风里衣袂翻飞;天朗气清日光大盛,而他白衣胜雪竟是耀眼得令人不敢长视,背后银剑仿佛也不曾沾上血污,那么纤尘不染清光凛冽。

      只有那样行走在素雪和曜日下的男子,才能牵着她的手,走完剩下的人生吧。

      而自己常年面具遮容,潜伏暗夜索命无声,机关算尽下毒如神,就似那个在无量山长跪不起的瞬间,手上的鲜血仿佛永远也洗拭不净,那些封喉绝命的画面亦挥之不去。

      他望见曲临江指点着谷中峭壁上转动的风车给祁进看,脸上绽开明彻的笑容,虽从华山积雪之巅来,眉间暖意却仿佛能窥得四季。

      唐廷渊一时竟是不敢再看,焦灼无望的挫败感蔓延席卷而来,仿佛巨浪将他吞没。出师九年,罅隙而过,从未有这种已然判定结局般的无力感。

      ***

      赏星居殿内。

      洛栖茗神情淡漠地站在东方宇轩身侧,望见一众纯阳宫贵客鱼贯入内来。为首的便是盛名在外的紫虚子祁进,他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谷中,相比于身后众弟子们个个面露新奇,祁进脸上表情显得平静许多。

      “纯阳宫祁进,见过东方谷主。”他微施一礼,然后示意曲临江走到他身边,“这便是贫道拙徒曲临江。”

      曲临江朝主座上的东方宇轩深施一礼:“纯阳宫紫虚弟子曲临江,今日有幸拜会东方谷主。”

      东方宇轩自然是寒暄褒赞了一番,洛栖茗有些心不在焉地把目光落在曲临江身上,没想到他也正好在看着自己,眉宇清雅眸中含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好不动声色地颔了首。

      大约是在座都察觉到了两人的对视,东方宇轩也见势收住了话语。曲临江微微一笑,率先开口唤她:“洛姑娘。”

      他不似别人那般称呼她洛掌门,而是像个普通青年男子称呼初识之际心生思慕的女子般,唤她,洛姑娘。

      他嗓音清煦,面容也如阳春白雪般清隽俊雅,洛栖茗在心底暗叹一声,终是不露痕迹地开口道:“曲道长。”

      似乎看到他脸上的笑容紧了紧,但转瞬即逝。她是那么礼貌而疏远地称呼他,按理她是该回唤他公子的,而不是生疏冠冕的道长。

      东方宇轩似乎对这一小细节无知无觉,捻着长须笑道:“甚好,甚好!”然后转头冲祁进,“祁道长,这两天你们便在谷中安心住下来罢。谷中景致奇诡秀丽,可以让刘韧陪同诸位观赏一番。”

      祁进神色淡淡,点头应允。

      “小栖,水月宫现在空出来了吧?就安排纯阳宫贵客们住在那里罢。”东方宇轩转头嘱咐洛栖茗道。

      “好。”她亦不多言,走到防风身边,“一会儿筵席结束后送祁道长一行去水月宫休憩。”

      “明白。”

      “还有……路上绕开落星湖。”

      “欸?”防风不解地看着她。

      “不要让他看到任何跟谷之岚有关的人和事。”

      ***

      洛栖茗来到云锦台的时候,唐廷渊正背对着她坐在院落里。明知她的到来也没有回头,只是语声淡淡地道:

      “我以为你今日会很忙。”

      “我的确很忙。”她走到他的身侧,见他没有站起来的意思,默不作声地微微俯下身,指尖轻搭上他的左手腕。

      他目光落在远方的落日霞光之间,仿佛心无旁骛无知无觉。她的指尖和嗓音说不出哪一样更凉,而他目光一动就能看到她近在咫尺的脸,因为低头的缘故,额间有一缕散发滑落在颊侧。他定定地望住她的眸,而洛栖茗微阖眼睑,目光不知落在哪里。

      他强忍住帮她把那缕散发理到耳后的冲动,或许是天人交战之际引得脉息有异,她敏锐地察觉到了,然后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她眸色清幽目光专注,两人离得太近,几乎连呼吸都纠缠在一起。唐廷渊猝不及防间迎上她的目光,眼中还留着尚未退去的隐忍纠结。她一愣,然后有些不自在地直起身来。

      “明日开始你便搬到落星湖去住吧。”她站在他身侧,语声淡然地开口。

      他轻笑一声:“为什么?”

      “云锦台离谷口太近,这两日往来宾客甚多,会影响你养病。”她仿佛是不容置疑的语气,“裴元师兄住在落星湖,也方便帮你诊治。”

      “你确定他肯帮我这个杀了盛姑娘的凶手看病?”他弯起嘴角,语气嘲讽,“这谷中就只有你一人,愿意出手救我了吧。”

      洛栖茗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是想不到辩解的话语,抿了唇去不再说话。

      “你明日……大婚之后我也该回蜀中去了。”终是率先提及,唐廷渊强压住胸腔内翻滚涌漫的血腥之气,“也在谷中叨扰够久了。”

      她的侧影被远方的霞光日影笼罩,他沉默地等待,意料之中地没有等到她的回答。

      唐廷渊苦笑一声站起身来,转头望见她的侧颜,眼中似有浮光跃金,熟悉得一如往昔。他踯躅片刻还是问出口:“你婚后便随他去华山了么?”

      洛栖茗目光一动对上他的视线,仿佛有种了然的轻嘲:“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一场戏?”

      他不是没有过臆测,但当事实毫无预兆地摆在眼前,思绪断裂纷杂,竟一时怔忡不能言语。

      “不过是谷中和纯阳宫为求互保而心照不宣的一场联姻罢了,你当真以为我会随了他去华山?我就算肯去,谷主还舍不得让我走呢。”

      “为什么偏偏是你?”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的模样,双眉微扬,像极了少年时的较真神情。

      “因为我最适合。”她似是不愿多言,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你回蜀中之后还是找个大夫调理一下吧,毕竟……如果这么早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他不觉失笑,目送着她转身离去,下意识地想要喊住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心中自是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但都埋在了相似而沉默的梦境里。方才她站在自己面前,几乎是最后一次独处了。从此之后江湖不见,她将为人⊥妻,他自是孑然半生。

      一念至此,心惶如窒,他才发觉那些被他自以为轻而易举扼杀在怀的不甘和渴求,居然在一刹那破土袭来。

      他自认是个泅溺之人,生死俱在一念之间。这条道路是自己的选择,无所谓失足蛊惑之说,更不必谈救赎解脱。他只是太贪婪,在死亡黑暗的边际还贪恋那抹停驻在少年时期的明亮温暖,只有那个人,只是那个人,令他无法释怀。

      他一直明了她应有怎样的人生,就如同她出生的那座山谷,四季清明,日光高阔。

      那他却是不肯放手,不愿绝念。曾经一次次狠下心去让自己断了念想,却又一次次被从深渊之际拉回来,如同饮鸩止渴,不过自欺欺人苟延残喘。

      他曾在太原雪夜徒手拔除刺穿右臂的利箭,曾坠落在云蒸霞蔚的融天岭崖底昏迷数日,曾跋涉昆仑空旷冰原四肢麻木失去知觉,他经历过那么多的痛楚伤荼,不过是岁月经年的短暂记忆,而心间停驻了十几年的那人,却是一种无形的执念,在濒死时分一次次从脑海醒来,从死神手里抢夺他残破的躯体。

      多年以来,他就这么徘徊踯躅,反反复复,生生灭灭。

      而明日,她大婚之时,便是他真正心死之际。

      所有幻想,所有过往,都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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