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世半生缘》颜若夕

3、鎏云斋（中）

　　临了几日。沐歌亭。
　　飘舞的白纱，随风而舞，亭的四个檐角分别挂着古旧的铜铃，随着风，婉转而清脆的响彻，如沐朝夕之歌，得名沐歌亭。

　　当初盘下这府邸的时候，青烟最喜欢这儿的景致，林苑亭池，闲情逸致，最是适合她打盹的地方。
　　“这几日，夜卿公子送了玉漓阁主好些难得的古玉，说是阁主掌管玉器的定然是极喜欢玉器。但是……”说到这玉绡停顿了下来，有点不自然地看了看斜依在铺着白狐裘子的躺椅上的青主子，慵懒地煽了煽白纱宫扇，那扇柄下面的琥珀猫儿坠，在光线下五彩幻离，却给人脆不可触的幻象。只是以现在这初春的天气，煽这东西似乎有点诡异，可是托在青主子的手里却又像是合该如此。
　　“怎么不继续说了？但是什么？”青烟声音一提，倒是好奇那沉静的人，能怎么着。
　　“但是……玉漓阁主把那些古玉都摔了。”而且她从来没见过阁主这么激动过，拿了玉就摔，那力道——玉是粉身碎骨，平白了那些好玉呀。一想到这玉绡心里就一阵心痛。
　　“全摔了？可真是好脾气呢。呵呵……”青烟，托着腮吃吃地笑了起来，那可正好合了自己的心意。想来那夜卿还是有点手段的，能让玉漓动了火气，可真是不简单的人物。
　　“那些古玉都是些什么名堂？”青烟边问着，边微微起了身，伸手在旁边搁着的旁碟子里取了块红豆酥，轻咬起来，心里暗赞叹，这‘八宝酥行’的糕点确实甜而不腻，而且还很爽口，难怪南沫老是惦记着。
　　“这……因为玉漓阁主都是看了就直接摔了，所以……奴婢未曾看清楚，但，看那些玉的样式都是精致异常，不过……那夜卿公子把那些匣子制作得非常好看，形状如心，奴婢不曾看过如此可爱的形状……”玉绡眼见青主子没个反应，越说声音越是低消下来。
　　青烟静静地听着，端了杯青花盏，轻呷了口茶，看不出她此刻想了些什么，只是对着玉绡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是。青主子。”玉绡，福了福身，退了下去。走下亭子的时候，耳际却传来冷冽的声音，“凭你的眼界，这些似乎过于简单，下次我希望自己能知道那些是何玉。”
　　玉绡陡然一震，僵直了身子，微垂了眼帘，急忙离了去，步履之间端见她的慌乱。

　　青烟靠在柔软的椅背上阖上了眼睛，仿佛是倦极而睡，嘴角犹带着一丝诡笑。
　　那夜卿确实是个经商能手，鎏云斋在这东京御街也算上是个名流商贾，而且这宫庭的贡品及名器，以及官宦家中的古董名器、礼品呈放的匣子基本出于鎏云斋，就足以见夜卿这人人脉之广，手段之高明。
　　曾听说大辽南侵，边境战火连天，人家闪躲都来不及，他倒往战火里赶，还狠赚了一笔战争财。战争财虽是最易暴富，可是却也是最搭命的，就不知他是如何讨巧？精打精，能让辽人甘愿掏钱？
　　又曾听说，因为朝廷要纳岁贡予大辽国，那次还加了一些珍奇玩品，指定要鎏云斋的绫锦匣子。于是宫里传了旨，让那些贡品呈放的盒子让鎏云斋采办。而夜卿公子脾气倔，说是宁死也不做这出生意，而他以抗旨被抓入了宫，连带那一帮子的能工匠手都抓了去，那时鎏云斋也就剩几个外出采买材料的普通匠手，鎏云斋一度面临封馆。
　　可是夜卿公子，对于此种遭遇，仅仅微微一笑，不置与否，狂言道：“天下谁都能杀在下，惟独大宋朝廷不能！”
　　他早已看透局势，当时大宋根本不能得罪大辽国，而且鎏云斋可以说是在大辽国起家，并流传天下，他与大辽国皇室的关系可以说是根深蒂固。
　　既然那些预定的绫锦匣子本是让夜卿公子亲自制作的，夜卿公子人拒绝，天下谁也不敢接这细活，因为没人能做得出夜卿公子的手艺。
　　而大宋如果呈不上绫锦匣子，这意味着给了大辽国起战的借口，而这恰恰是大宋主和派所不许的。
　　无论阴谋与否，成大事者必然要看透局势。而夜卿可以说是个睿智的人，面对意外，能镇定自若，这样的人才，难得。
　　青烟倦倦的想着，如今绛珠古记到了宋朝掩尽锋芒，等待的就是时机。可是自己也必须先放好长线，这夜卿如果归为己有定然能为自己铺好路子。
　　青烟对于夜卿公子印象最深的大概是他那副狂傲的模样，她自然也清楚这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城府于他人之下，他是一个深藏不露的男人，有自己野心。
　　而现在他对玉漓这般讨好，真是喜欢玉漓？又或是为了什么？像他这种人青烟可是知道他不会真心爱上谁，如果这人却打她绛珠古记的主意，那么他该死！
　　匣子这东西，果然是图个表皮，空空的里层，谁知道它装的是什么窝心，或许该让金桃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玉漓？这个平素总是沉稳冷静的阁主，当年金桃带她过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一个有自己故事的玉精，也许玉漓她可以故作冷漠掩饰什么，可是她的眼神骗不了人，只有受过伤害的人才有的绝望的眼神对于她青烟是如此的熟悉，哀莫大过于心死。
　　也许只有这个夜卿才能解开她的谜底吧。
　　青烟，长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到金桃的院落，看似简单古朴的院落却有着奇怪的名字——洛伊神殿，据说还是古董守护神界圣殿的名称。自从自己因为一面古董菱花镜，穿梭到大唐后，转眼几百年过去了，他似乎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不曾离开。
　　看似永恒的飘渺岁月，总是虚无的存在，任是谁也会有思念的时候，只是不曾提起，也许是怕自己伤心。虽然金桃偶尔迷糊，可是她知道他比谁都细心，至少她知道每当她痛苦绝望的时候，金桃总是静静地陪伴着自己，对于她来说，无声的安慰好过任何千言万语。

　　青烟素白的衣裾蜿蜒在身后，缓步地走过庭廊，看着院落里的树枝上薄绿的嫩叶随着掠过枝头的春风，轻轻摇曳。而偶有含苞待放的花蕾零星地点缀在花圃中，晴帘静院，一切看起来如此暖人心意，可是她的眼底却是浓浓的哀伤，人非草木，怎能随着岁月如此轻易地覆盖掉曾经腐败的落叶，又或绚丽的繁花？如果真能忘记，那么自己又何来痛苦？
　　自己还要等待多久呢？如果没有了那零星的希望，也许自己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欲望……轮回转生，自己何曾不希望自己一起死去，可是自己却怕忘记他，她可以忘记任何事，却不能忘记他……

　　青烟敛了敛神色，跨入里屋，打量四下，却只看到金桃的丫鬟麝月默默地在清扫着屋子，不见金桃的影子，皱了下眉头，问道：“麝月，金桃呢？”
　　麝月不愧是绛珠古记的名优丫鬟，闻之不慌不忙地恭身道：“回青主子，金桃大人、南沫少爷还有曜月公子，约了临安府经籍铺尹家刊行尹家少爷尹岚，一起去了明时楼，商谈绛珠古记古董经籍刊物。”
　　青烟忽地蹙眉，回想下，似乎是有这么回事，自己想把绛珠古记的古董按实样描画，附上文字，装订成册，好让买者更好地了解古董，那时自己确实是让金桃找家刊行处理这事。
　　只是却偏赶上这个时刻，青烟的指尖颇为烦躁地轻叩着桌面，“他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回青主子，今晚子时回府！”麝月低声道。
　　“子时？”想来是金桃又偷懒，想用法术回府才会选那时间，而且还带坏南沫，曜月，一想到那两个人，青烟更是苦笑起来，自从这两人还有裴行风随自己穿梭各个时空后，那两人可真是跟金桃混熟了，而裴行风只怕此刻在某个角落暗中保护自己吧，那个固执的男人，一想到他，青烟不由头痛起来。
　　对着麝月吩咐道，“子时过后，你让金桃到到我那里一趟！”
　　“是！青主子！”麝月仍旧规矩地回道。

　　子时，夜色一片寂静，印染着“绛珠古记”四个绛紫色隶字的灯笼在夜色里隐隐闪烁。
　　如果少了餍足地絮叨声音，那么眼前真如一幅泼墨的浓夜。
　　“啊呀……啊呀……晚上真是撑到了，那个明时楼的点心太合我口味了。”南沫说完还不忘打个饱嗝。
　　“……我想，只要是点心，你都觉得好吃吧！跟是不是明时楼的点心根本无关。”金桃戏谑地吐槽,，夜色下金色的发丝却显得诡异得璀璨。
　　“呵呵……这个……你们不觉得那个尹家少爷很像陆季茗吗？”南沫闻言尴尬得笑着，转移话题。
　　可是却让气氛一下子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们想起了唐时，陆季茗为了救吴王李恪而死，可是吴王终究没能逃脱。
　　“哎呀，你们忘了吗？你看他竟然也是随身携带茶具，更加离谱的是……哈……他竟然从茶具里掏出袖珍经籍……哈哈……看的时候真是把脸都贴上去了。”南沫借着笑意打破方才的僵局。
　　“是啊，我也没见过这么逗的人，不过要我说，最搞笑的是他撞到柱子，竟然还说对不起……”金桃回想起来，也是一肚子的笑。

　　这时，麝月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金桃大人，青主子让您去她那一趟！”
　　三人一听，顿时觉得奇怪，在这个时刻，让人过去？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对望了一眼，不做多想，急忙往青烟的青阑阁跑去，金桃这一急根本忘了自己是会法术的，可以瞬间移动。
　　一到达青阑阁，三人齐力推开大门，慌乱地问道：“青烟，你发生了什么事？”
　　却见青烟正背对着他们，而她正专注地看着墙壁上挂着那几幅画像，她的背影如此落寞，让他们更觉心疼。
　　青烟转过身，浅笑道，“我能有什么事？怎么你们三人都来了！我不是吩咐麝月只让金桃过来么。”
　　金桃，南沫，曜月看着她的笑容顿时松了一口气。
　　金桃则开始嘀咕埋怨道，“那也不用在这个时刻让我过来吧！说吧，这么晚让我来，又有什么大事需要我解决？”
　　“解决倒没有，我只是想知道夜卿与玉漓的过去，我想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简单吧？而夜卿又是何来的制匣技艺？据我所知，夜卿的身世似乎是个迷。”而且玉漓跟她一样都是来北宋不久，而以夜卿近日来的表示，这两人的渊源似乎有点扑簌迷离。
　　金桃一楞，倒想不到青烟会问这事，知道她能问起这事，也代表她已经察觉出什么端疑，只得清了清嗓子道：“其实……他们的事说起来，也非常久远。”
　　望着青烟，南沫期待的眼神，金桃开始讲述这个久远到让人忘却的故事。
　　一个发生在战国时期的典故——买椟还珠。可是这个典故在古董神界却是一个让人同情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