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笑焉然》霏胭

11、食遍金砂

　　夕然没有想到，晏离所说的“明日”就算几个时辰之后的半夜。三人骑马在阴暗的巷弄中穿梭而过，走了好久，终于到了一块开阔的地方。这是位于城东的一条河，已入如此深夜，河上却游船漂泊，琴瑟欢歌之声携着船灯的通明将月霓都染成金黄，好一幅秦淮夜歌之景。
　　“那边就是城门了。”三人压了步伐，在晏离的领头下缓缓前行。夕然望着河上的喧嚣与升平，留恋得无法挪步。来到这个世界数年，这是她第一次与命运之外的人那么亲近。他们不影响她的生活，但同时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快走啊，想什么呢。”晏承璞催促道。夕然转过头，却无意间对上了晏离的眼，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若有所思。
　　“你既然在语言方面如此有天赋，应该唱歌也很好吧？”晏离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是他想到的并没有减轻他的困扰，声音还是如此阴冷低沉。
　　“我不会。”
　　“如果你唱一段，我们就在这里多逗留一会儿，如何？”
　　夕然当然想多留一会，且不说这里带给她多少亲切感，一出了城门，又是无尽的荒野山径，席卷着扼杀了可能的人类文明。可是她不会，这也是真的。“我不懂音律。”
　　“不可能。”晏离斩钉截铁。
　　“真的。我自小随师父修行，对这些并不了解。我只会唱佛经，你不愿意听的。”夕然低着头，不知道为什么他非要坚持让自己唱歌，便无聊地编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果然，晏离确实不相信，他说，夕然绝非自小就出家了，因为她懂得人情。
　　“我为了保护感业寺的僧众替你们卖命，因为四爷对我仁慈所以不愿出卖他，这是人之常情。”夕然反驳着，可是声音却很微弱，无论如何，这些事在道义的某一方面说得通，在另一方面却是让人难为情的鄙陋。
　　晏离嘲讽地笑了，“我说的当然不是这些，我说的是你在无刹面前讨饶之事。如果不是你先向她显示你的技能，也不会……”
　　“哥！”晏承璞打断他，眼中充满不快。
　　晏离揭露的正是孟夕然难为情的事实，一切都只为她那一刹的苟且偷生，可是，为自己寻找一线生机不是人之常情吗？她这样想着，眼中蓄满了泪水。靡靡的河灯映着眼角的晶莹，生生地映入另外两人的眼中。晏承璞自是过来慰问，晏离在马背上挺立着,转过身不发一言，往城门而去。
　　临近城门晏离远眺，还未至通行之时，回头道，“城门还未开，不如回河边休整休整吧。”说罢似有若无地扫向夕然一眼。
　　三人在一座旅社门口栓了马，向廊桥策步而去。
　　“如何，第一次来这吗？”晏承璞问，夕然点点头。
　　“夜半的金砂河，确是自有一番风味。”
　　“是啊灯火雍容，歌姬妖袅，男人自是喜欢。”夕然看着眼前繁华略过，可心中也想起了硝烟中的秦淮。天冢与岐芷暗流涌动，保不齐哪日就会刀剑相向，到时的金砂河，必定不是现下这幅景象了吧。
　　“你呀，只看到这些游船歌姬，”晏承璞转头对她一笑，“歌声再好，也不过是助兴罢了，可有可无，我带你去看一个更好的地方。”说罢拉了她便走，只剩晏离在一旁阴鸷着脸。
　　晏承璞带夕然穿梭到廊桥另一头，还未等仔细看看四周摊位上摆了什么东西，一股甜香便扑面而来。“哇，这么多好吃的！”
　　“是啊，这些歌姬的船坞再豪华，没有些吃食摆在桌上，客人也会不高兴的。何况，嬉闹了一整晚，免不了肚饿，好些人下了船不及回家就要四处寻觅东西果腹，所以这码头附近，就有不少人摆摊卖点心，来，先带你去尝尝我最喜的鲜桂马蹄蒸，再过些时日，没了新鲜桂花，便只能拿酿桂代替，口感就大大不及了。”晏承璞说罢便买来两块马蹄蒸，金黄剔透，内里裹着马蹄蓉，确是别有一番滋味。
　　“那这是什么？”夕然这几天食不知味，并未吃多少正餐，现在心情愉悦，真是看什么都新奇眼馋。
　　“那个吗？那是艾草米糍，再旁边是玫瑰酥酪和红糖栗粉糕，都是很多女孩子爱吃的。”晏承璞在一边痴痴地乐着，倒真像个孩子，与人相处心无隔阂。
　　“那我们去吃那个好不好？”
　　“好啊，快走吧。”
　　两人沉浸在周围的欢愉里大饱口福，直至晏离一脸阴沉出现在面前，两人才想起，怎么把他忘了。
　　“就光顾着吃，什么时辰了知道吗。”
　　“我们……”
　　“罢了，快走吧。”
　　“哥，稍等片刻，夕然刚才说想尝尝那个芙蓉糖山芋，最后一个行吗。”俨然是一副孩子贪玩欲罢不能的模样。
　　晏离眉头轻锁，“快去快回罢，我在寄马处等你们。”

　　“哥，这……”眼前之景让三人都呆滞了。
　　晏离并不理会，找来看马的伙计，横眉冷目，难抑忿詈。
　　“这下怎么办，要重新备三匹马，至少也得半天时间。何况我和哥哥骑的那两匹马是极难得的血统啊。”晏承璞也焦急。
　　一旁的晏离之言片语便把看马的伙计与出来赔礼的老板震得一言难发，只连连俯身道歉。一时似乎也不愿多纠缠，便转身向两人，眉头紧锁：“若单是失了马匹也无妨，耽误一日半日也不碍事，只是我的那匹腾霄骏……”
　　“那马如何了？”夕然问。
　　“虽然天冢也出销此马种到岐芷，可是因为珍贵，数量并不多，也只有官宦家族才可能购得一二，哥哥那匹更是个中皎皎。若是被有心之人看到，恐生疑心啊。”
　　“卧底于岐芷还骑着一匹如此出众的马，太嚣张跋扈了吧。”夕然冷笑一声。晏离不悦地瞟了晏承璞一眼。
　　“这事的确怪我。”晏承璞面有羞愧，却也不迭辩白，“不过也不能全怪我，之前我与无刹来岐芷与荣琔王对质卧底之事，为了昂扬声势便骑来了腾霄骏，想来哥哥回程骑着也舒适一些，那马平日养在我们自己的马厩里，也不会有人发现，谁知今日……”
　　“务必要找到那匹马。”
　　“那我派人下去？”
　　“横竖今日重新备马也要耽搁半日，现下天气也并不明朗，今日恐不宜出行，不如我们今天暂且留下查探，明日再走。不过你也要多派人手去找，事不宜迟。”
　　“那我呢，我并不认识那匹马，如何找？”夕然问道。
　　“不如让她今日先自己四处转转，反正她也跑不了。”晏离的话虽不中听，不过好歹是向着夕然的。晏离仿佛很不喜这个提议，不过眼下她却也没有什么可帮手的地方，只得勉强应允。
　　其实只一天的确并无多少事可以干，不过可以远离晏离的视线毫无顾忌，也是上天的嘉赏了。城中之路未走过几次，只识个大概，绕着金砂河畔走了一会儿，到了一条像是商街的地方。第一次见着带着当地风情的物件，也是有趣，夕然不自觉逛了许久，只觉脚下愈发沉重，眼前刚巧有一家茶肆，虽是不豪华但也装潢别致，楼上有可以看见街景的露天茶座，便捡一个位置坐下了。
　　今日晏离能允她独自外出也真是意料之外，晏承璞的劝说功劳不小。就这般自顾自地思索着，顿时醒神一抬头，却见对面楼上有一人在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眼神甚是疑惑，不过意识到她发现自己的目光，也并未畏缩，只自然地埋头饮茶。
　　难道这人曾在四王府见过？并无记忆，但这也绝不是晏离手下的人。反复思索，夕然料定并非与此人有过接触。不知这是和沈及昶有些瓜葛的岐芷能人还是。。。与这具身体曾经的存在有过关联，抽丝剥茧，一些线索也渐渐地浮出水面。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曾在荒山野岭中遇害，不料她意外穿越重新支起了这个躯壳，这人或许就与原来那位的死亡有关，横竖想来，那人刚才的眼神中也未见过分的错愕与杀气，或许也只是知情而不是主谋。
　　夕然又在茶肆坐了些时候，刚才那人也还依旧坐在对面，并无动作。不敢判定那人的身份，如何也不能拿性命开玩笑，为防遇害，接下来夕然也只敢挑些大路走，一路上一直注意着，也不确定是否有人想要伺机而动。
　　晏离吩咐一定要晚膳之前回去，眼看时间将近，也要开始返程。若是有人跟踪……那岂不是把人引向了芸庭。
　　本也不是真心投靠天冢，若是晏离一行真的被查访或揭发，对自己也并非全无好处，前路不明朗，现也不知哪条是对哪条是错，索性就毫不避讳地进了杂院，有人爱跟便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