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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十五·帝流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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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查探之下,明珏发现这荒镇之中,确实曾有妖物出没,而且离去时间,应该不过一日。他不仅在荒镇里发现了战斗的痕迹,更为重要的是,靠近荒镇中央的地方,他发现了一群混混沌沌,不知今世是何世的人。他们身体都极为虚弱,像是沉眠刚醒一般茫然无措,口中又念念有词,有人不时以头抢地,或是摇头晃脑,都是一副魔怔的样子。
明珏简单问了两句,这些人都称自己来自于一个名为“玄梦镇”的地方。世代生长于镇中,从未到外面去过,不知怎么一夜醒来,就到了这荒城之中。明珏心知必是有人破了那幻镇的法术,将这些被束缚在幻境中的人放了出来,然而幻阵虽破,这些人心魔未除,记不起真实世界的事情,还以为那幻境中的世界才是自己生活的地方。
破这幻术的人会是沉霜么?如若是她,为何解决这法术之后,她却没有及时回山?
明珏沉吟不语,微合双目细察这荒镇之中被扰乱的灵气。月圆将至,这几日天地间的灵韵本就浓厚,仙术妖法都会在原本自然流淌的灵气中造成影响。寻常人自然是无法辨别,明珏以神识分辨,则能觉察些许。
果不其然,天地灵气中有少许搅乱之处,不似该有的那般平和顺畅。纷乱之处,又残余着妖气,虽不浓烈,以明珏的阅历却已足够分辨出是妖狐之辈,修为亦是不浅。
“仙君……?是明珏仙君么?!”一声女人惊呼,让明珏睁开眼来。一堵断墙后面闪出一女子来,匆忙地跑到明珏跟前行礼。虽然她亦是面色苍白,呼吸虚弱,但身上的衣饰是青阳门内统一的青袍,再加之一双杏瞳中闪出的惊喜与羞愧,不难猜出是谁。
“你是宋韵。”明珏记得这个名字,沉霜在青阳朋友并不算多,这个女子是她最爱提的。他很少关注年轻弟子,但因为沉霜提得多了,也稍稍留意过。
“正是,”宋韵因仙君叫得出自己的名字又惊又喜,她不似牧清源,年纪轻轻便有首座弟子之名,与掌门及各位师尊都是可以说得上话的。对于明珏仙尊,她与门中大部分弟子一样,都是又敬又畏,莫要说与之交谈,哪怕是在诸殿行走时偶尔遇见了,都是低头行礼,不敢多望一眼的。然而,惊喜之后,又是一阵羞愧,不由低下头来。难得仙君会记得自己这个无名之辈,自己却困在这幻境之中全然忘了自己身为青阳弟子的身份与职责,直到仙君来救,才想起自己的本职来。
显然,宋韵是以为这幻阵是明珏所破的。
她不似困在这幻阵中毫无修为的其他人,虽说在幻阵之中,自己也是全然不记得自己原本的身份,但是回到现实后,只稍微困惑了一会儿回到身上的灵修之力从何而来,下意识地吐纳天地之气,就恢复了大半记忆,想起自己是何人,又是怎样被幻术蒙蔽,成为玄梦镇中久待闺中的“宋姑娘”了。
好一个“玄梦镇”,分明是“玄梦阵”啊。
但明珏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亦不关心他人身上的琐碎事情,他在乎的不过一件事而已:“你可见着沉霜?”
沉霜?宋韵一脸茫然:“我被困阵中多日,与外界毫无联系,并未见着沉霜姑娘。”
“那在阵中呢?”明珏见她还是一脸不解,补了一句,“可否见过与她相貌相似的?”
“并、并未见过……”宋韵结结巴巴地回答了,这才有点回过劲儿来,“沉霜姑娘……也入了这幻境?”
明珏只一点头,“应是如此。”
“可我确实不记得,幻境之中,有谁与她面容相似的……”得知自己好友也可能陷入了幻境,宋韵不由担忧起来,皱着眉头认真回忆着,良久也还是摇头,只想起一事,告与明珏,“倒是有一只小白狐,唤作霜儿,与沉霜性格极为相似,常与我聊天解闷——这幻境之中,许多动物,都是通人语的,也是奇事……仙君?”
白狐。明珏只听这两字,眉头便已皱起。距上次化狐不过几年,她就中了妖法,又变成了狐狸么。亏得又封印了一次红铃之锁,让她妖力不至外泄……
红铃锁?明珏思维一顿,自嘲起自己的惊慌失措来。重新封印的红铃锁上,有自己的一缕魂魄为系,若是封印损毁,自己必然也是有所觉察的。如今丝毫异样也无,必然是沉霜并未化狐,倒是自己多虑了。至于这幻境之中名叫霜儿的白狐,多半确实是沉霜所化,只不过,只是幻术在其中影响罢了。
不过,自己先前确实慌张,竟然把红铃之事忘得一干二净。既然红铃锁上有自己的魂魄,以神识溯其所在就并非不可能之事,虽未曾如此试过,但道理大概与那些指路导引的小法术并无太大差别,不过是媒介古怪了些而已。
“……仙君,你怎么了?”宋韵见明珏仙君久久不语,不由奇怪。
“无事,”明珏将自己的慌乱一语带过,“你此时虚弱,不可独自行动。身上可带着应急联系的符咒?与青阳弟子联络上,让他们派些人来带你回去,也好解了这些人身上残余的术法。”
宋韵点了头,又不由问:“那仙君……?”
“吾去寻沉霜,不日便回青阳。”明珏见她神智清明,虽然身体虚弱,但毕竟没有大碍,便不再留,御剑而去,此刻还是先找到沉霜才是要紧。
宋韵见明珏仙君走得如此匆忙,虽有点不解,但还是觉得有些有趣。“沉霜的仙君师父,虽然看着严肃了些,倒着实挺关心她的。”自言自语着,她掏出怀中联系用的符纸,用残余的法力催燃了,等着得到消息的同门前来。
明珏在一处僻静之地落下,入定唤出元神精魄,试图与附在红铃上的那一缕魂魄共鸣,好寻一个大致的方向。只见他盘膝合目坐定,掌中渐渐凝出一团无形无状,晶莹飘渺的光华,千丝万缕如烟如雾缓缓凝聚在一起,在他掌中缓缓盘旋,似混沌初开时的星辰藏于一手。从前未尝试过这般做法,纵是身为仙君的明珏也不得其法,试了几次,也无甚效果。加之元神出窍本就消耗精力又极为凶险,明珏额头上不由有了一丝薄汗。
莫不是自己过于焦急,病急乱投医了?明珏苦笑,还是合眼将注意力倾注在元神之上,再次进入无妄无我的境界。
元神出窍,五感俱失,唯一的知觉,是魂魄漫游虚无之海的玄妙体验。无穷无尽的世界中,神识如一颗小小的星火,浩瀚的天地只在瞬息便可漫游。这一刻是雄浑的高山之巅,下一秒是遥远广袤的雪原,是海洋,是山川,是沙漠,是尘世喧嚷的市镇,是避世宁静的幽谷。
阳光的暖意或是清风吹拂的温柔,对于一抹神识来说,都是虚无的存在,只有同样缥缈的灵犀一缕,才是它寻找的目标。
在哪里,你在哪里?
元神云游物外之时,经历的时间与现实是无法等同的。日升日落,或许只眨眼一瞬;蝉鸣瞬息,元神又可经历千年。
夕阳落下,繁星升起,旭日初升,夜幕消逝。更迭之中,明珏如同一尊存在了千年的雕塑,任由风拂鸟鸣,哪怕是指尖,都未曾移动分毫。
金辉黄昏,秋风起,凉叶落。梧桐金黄的叶片承受不住秋日的凉意,簌簌地落下了。落在地上,落在明珏的身侧。一枚半卷的梧桐叶,打着旋儿地与它的同伴们一同落下,却没有落到地面——
修长的手指轻轻拈住了叶子。黄昏的余晖洋洋洒洒地为那片梧桐叶,为那只手,为他,都镀上了一层炫目的金黄。
明珏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抹微笑。
虽然气息微薄,辨不真切,他到底是寻到了红铃的踪迹。
红铃在何处,沉霜便在何处。
不做多想,明珏御剑向着探知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夜色,就在这奔忙之中,悄悄降临了大地。
夜空如墨,不见繁星,明月高悬如镜,白得几乎灼目。今夜是帝流浆落于大地的日子。
常人无法看见帝流浆,普通的修仙之人若未开天眼,亦是无法直接观察到条条金丝坠于大地的盛景。帝流浆是上天给予妖灵精怪的恩赐,是苍天对于这些汲取了天地灵气的生物们额外的恩泽。
明珏无暇以天眼去欣赏这六十年一遇的绝景,他只感到在天地之间,灵气正迅速地增加着,聚集着,翻滚着,妖物与精怪的气息不需要仔细辨别就可以发现,在这一甲子一遇的盛宴中,没有妖怪再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
而这一切,让他在本就纷乱的天地灵气中寻找那微弱的一缕魂魄,愈发地艰难起来。
应是这附近了。
到了一处广袤的平原,微渺的气息似乎鲜明了些许。明珏放慢了流光飞驰的速度,打量起下方夜色中昏暗的大地。夜色深沉,一切都朦胧暧昧,只有时不时浓烈起来的妖气,证明着帝流浆的盛宴正在进行。
何处,霜儿被藏在了何处?
明珏有些焦躁。狐妖,沉霜应该是被狐妖掳去的。他合上眼,在纷乱的妖气中仔细分辨着与荒镇中近似的那一抹。
几乎就在他发现那股狐妖之力的同时,一阵撕裂五脏六腑的剧痛击中了他。不,不是击中,是灼烧,是撕扯,是从身体的内部炸裂开来。像是灵魂被硬生生撕碎,像最粗劣的钝刀在皮肉与骨骼之间拉扯,心脏狂跳着,人却已经如同将要窒息。
一口鲜血喷出,明珏无力控制脚下的流光长剑,几乎是坠到了地上。
这是——!?
烧灼的刺痛还在持续,要燃尽生命一般地肆虐着。一股冰寒的妖力,猛地浓烈了起来。
远处传来一声狂暴的狐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