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寻仙》浅深白

24、二十四·寻她

　　南海有妖八千岁名绝龟，身如巨岛，缓缓汪洋行。传绝龟者，玄武之子，神兽之尊，触犯天意，贬为妖兽。其啸也惊天，海为之翻涌；其呼也动地，岛分而山崩。
　　这绝龟本是神兽，虽被贬谪为妖，也素来安分守己，只在南海上遨游，鲜少作恶。不知为何，这次却发了狂，一味在海中翻腾，它身形巨大，直震得海浪滔天，扑向沿海的渔村，渔民不仅无法打渔，连靠海近些的房屋也被海啸吞噬，死伤无数。听闻此事前去的降妖者不少，但能与神兽相抗衡的却无几个，直到明珏抵达，事情才少有好转。
　　明珏与绝龟相斗，已经数日。
　　只见瀚海之上，不复蔚蓝，激荡的浪花腾起层叠的白色浮沫，巨龟的一只眼睛已经失明，故而更显狂暴。它拍打前肢，震起数十丈高的海浪，又一声长吼，雪白的水柱从口中激射而出，胡乱地喷向前方。它龟壳上本是一座座小山，都被那剧烈地震动震落下来，便是货真价实的地动山摇。
　　在一层高过一层的海浪中，一道金光破浪而来，硬生生将海水都分为两半。那金光转瞬即至，袭向绝龟的右前爪，在碰触的一瞬化为条条光索，将它的爪子束缚。绝龟失去一爪的控制，无法平衡于水面，向□□斜，却顽强的划动剩下的四肢，调整方向，又喷出一股水柱。
　　这次的水柱，直对着金光袭来的方向。这水不似刚才那般寻常，一路蒸腾热气，将海水都蒸发出阵阵白烟，竟像是滚烫一般。可那巨浪翻腾之中，却无人出声，好像除了海水，空无一物一般。
　　另一道金光，突然出现，却是在相反的方向，往绝龟的左侧杀去。绝龟左眼尚能视物，看得一清二楚，那会让人简单得逞，一声低吼拧过庞大的身体，让那金光打在了背负着厚重山石的龟壳上。它虽然身形庞大，敏捷灵活却也是非同一般的。
　　扑空的金光在龟壳上将山石打得七零八落，并未对绝龟造成任何伤害。还未等光华散去，两道又快又冷的剑气，已经掠至，虽不及金光的气势浩大，却精确地瞄准了绝龟左爪与龟壳相对柔软的相连部位，一瞬间赤红的鲜血高高溅起，落下的血绵绵如雨，将周境的海水都染红。
　　绝龟吃痛，狂吼不已，金光再一次不紧不慢地闪现，切着流血的伤处紧紧缠绕，嵌入肉中。那巨痛激得这上古便已存在的巨兽不住哀叫，第三道金光却不给它喘息的时间，直直向着它面门射来，扑至面前时，瞬间化作千万条光带，将绝龟的头部整个束缚住，就像是给绝龟套上了一个驱使马匹用的马嚼。
　　只听剑风破空，将翻腾的巨浪劈开，一个白衣的身影从浪花中疾驰而出，稳稳落在绝□□顶，三条金色光带束缚着绝龟的头与两爪，正被他稳稳握在手中。
　　握住缰绳的人，自然是明珏。
　　明珏以仙法催动光带，驾着绝龟调转方向，背着临岸的近海。绝龟百般不愿，用力挣扎，直掀起海水与狂风，它身上的人却始终纹丝不动。明珏一手握着光带，一手持着流光，任由海水颠覆，狂风呼啸，只将手中泛着隐隐光华的长剑一挥，便在身境划出无法侵入的区域，海水风暴都像撞上了无形的障壁一般，再也不能进入分毫。
　　日升日落，更迭不息，不知挣扎了多久，绝龟终究力竭了。无法抵抗加诸在身上的束缚，它只能乖乖遵从着明珏的意志，向浩瀚的深海游去。绝龟巨大的身躯与它龟甲驮负着的山丘一起，缓缓地、缓缓地游向着远方。

　　明珏将驯服的绝龟放归深海时，已经是七月初十。回到青阳，已是暮晚夜色渐深之时。他未在清心殿停留，径直回了玉素峰，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四处都无沉霜的气息。
　　这小徒弟，难道因自己没有按时回来，负气离家出走了？明珏皱起眉头，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四处寻起沉霜来。
　　平心而论，明珏对于未遵守和徒弟的约定，是愧疚的。虽说事急从权，绝龟南海作乱之事决计无法袖手旁观，但为此错过了与沉霜约定的日子，终究是错在自己。明珏对徒弟迷迷糊糊大大咧咧的表面下，率直又认真的性格是了解的，知道自己迟迟回来，她多半早已生气了。
　　清心殿，太极广场，与她相熟的同门所在的各个偏殿，甚至是之前自己带她去的温泉，何处都没有她的身影。
　　沉稳淡薄如明珏，终究是有些慌了。
　　明珏素来不问青阳门中事务，但这并不代表他在青阳门中没有号令之威。随着他的一道传音入密送抵掌门顾陌，明珏仙君寻失踪徒弟的事，就在青阳诸师尊“有意无意”地探问之下，传达到了每一个弟子。
　　终于，翌日晨，宋韵的师弟柳青将七夕当日自己将宋韵下山未归之事告于锦沉霜，沉霜下山之事禀到了明珏处。
　　明珏掐指一算，只过了两日有余，稍稍定下心来。心道徒弟虽然顽劣，但毕竟仙法根基不错，又天赋极佳，近日经验也逐渐丰富，不至于败于寻常妖怪手中。然后心中隐隐总有不祥预感，亲自卜卦，也显凶相。

　　等了半日有余，明珏终究是无法定下心来，还是决定去寻沉霜。
　　“仙君。”老人沉稳的声音将明珏唤回，明珏回头一看，却是掌门顾陌。自己沉吟期间，不知何时已到了自己身后，“仙君可是在忧虑高徒下落？”
　　明珏不置可否。
　　顾掌门本是普通农家出身，他初入青阳时，明珏已是仙君，可以说，明珏是见他如何一步步成长起来，终成四大仙家之一的青阳当仁不让的掌门的。顾陌天资只能算是中上，这样的天分在修仙者之中并不少见，可以说很容易沦为平平庸碌，再加上修炼之时已比旁人晚些，故而修得仙体时已是须发皆白。但顾陌性情温厚耿直，又极有耐心，乃是寻常人所不及，再加上日久天长而得来的敏锐通达，自然而然成了掌门的不二人选。
　　顾掌门见明珏不语，知他已算是默认，抚着自己的冉冉白须片刻，拱手弯腰：“晚辈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掌门且道来便是。”
　　“锦沉霜天资卓越，便是当下的首席弟子牧清源，也是拍马难及，故而仙君悉心教导，提点有加，乃是人之常情。”顾陌知道在明珏面前不须要多客套之言，便直直道来，“然而过于关切，毕竟不易弟子成长。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虽然是俗话，却也有道理所在。”
　　“掌门的意思，是吾不该如此关切吾徒的下落了？”明珏眉头微皱，语气不禁带上了些严厉。
　　“晚辈未曾如此表示，”顾掌门连忙拱手，“只是以仙君高徒之姿，必不至危险，还望仙君宽心。”
　　明珏沉默不言，看了顾陌一会儿，无形之中，目光竟似有重量一般，直压得顾掌门大气也不敢出。“我去看看便回，不至误事。劣徒之事，有劳掌门关心了。”说罢，也不待顾陌在有何言语，就御剑而去。

　　顾掌门望着空中一瞬即去的仙君，心中无奈，只得叹了口气。
　　他入门至今，已有四五百年，却从未见过明珏仙君有如此关切一人的时候。仙君平素虽不常谈起徒弟，但每次归山，第一时间关切的必定是自己徒弟的安危。平日更不惜让青阳首座第一弟子牧清源陪练锦沉霜，又特地吩咐门内多给沉霜下山修习的机会，然而私下又托人照顾沉霜，以防有何不测……其用心之深，顾陌从未料到。仙家以清净自在为本，讲究的本是无欲无求，他心中暗暗惶恐的，就是怕仙君有了执念。
　　执念一生，易成魔障。况且，仙君执着之人，不是别人，却是他的徒弟。师徒名分，本就是极为微妙之事，锦沉霜又尚且年幼，要是这其中生出误会，有了别种情愫……他简直无法想象，将会掀起多大波澜，又会造成两人多大的痛苦。
　　然而明珏仙君如此严厉，必然是不打算改变对锦沉霜的态度，顾陌念及此，不由更为忧虑，只能摸着自己的胡须不住叹息。
　　与此同时，御剑飞行中的明珏仙君也在思索着顾陌的一席话。他从未想过，自己对沉霜的教导和关心，在他人眼中竟然已有过度之嫌。先来他还在困惑，为何顾掌门会专程与自己说这样一席话，但细细思量，顾陌的忧虑倒是显而易见的。
　　想起沉霜平日里对自己格外亲昵的天真模样，明珏不由觉得，顾陌的话，未必是空穴来风。
　　而自己呢，自己对沉霜这个小徒，又是何种心思？
　　沉霜不过是个孩子，自己是她世上不多的亲近之人，关切一些，是自然的。明珏心中说服自己。然而接下来的问题，却被他强行忽略了。
　　孩子终究是要长大的，待她长大，自己还能对沉霜如此么？

　　明珏思虑着，不知不觉便到了柳青所说的地方。只见地上一片断壁残垣，分明是一个已经荒废的城镇，却哪里有沉霜的身影？
　　背剑落在荒镇之中，明珏在断石残墙间缓缓行着。破旧的房屋和枯树组成的荒凉景象里，一丝活物的气息也无，也不见任何妖术的迹象。这口耳相传的“吃人的市镇”，难道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不成？
　　正当他疑惑时候，微风吹拂，树枝枯草轻轻摇动，微风之中传来妖怪的气息。
　　狐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