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谋》久方执

9、所谓心死

　　后来他经常出入我家，与父亲品茶，下棋，谈笑风生。继母待他也是极亲，看向他的目光总是充满慈爱。
　　他呢？再不似当年那般意气风发，桀骜不驯。变得沉稳内敛，举手投足高深莫测……
　　而我，十六年来，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中终于有了一丝复苏的生机……
　　然而，与幻想略显偏差的是：我看向他的时候，他的目光永远不在我身上。
　　后来更甚。
　　我终于鼓足勇气告诉他我喜欢他的时候，他连一秒钟都没做考虑，直接告诉我，那天救我完全不是出于他本意，是因为童简回家跪求老爷子救我这个“不孝女”的时候，他刚好在。而且，那条小巷，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
　　我如遭电击般呆愣在那里，很久很久。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仿佛正经历着沧海桑田……
　　这哪里是重生，分明是毁灭。一夕间堕入无边地狱……神形俱灭，挣扎无用，万般无奈。
　　我渐渐的喜欢上了黑夜，喜欢被黑暗一点一点吞噬的感觉，宇宙苍穹，孤星点亮漫漫长夜，万籁俱寂，只剩下我一个人浅淡的呼吸声……我闭目凝神，侧耳倾听，才发觉自己原来还活着。
　　不知道年少的你们，有没有这样的爱过一个人。你曾在纸上写过他千万种不好，在心中诋毁过他千遍万遍，可当你看到他的那一刻，还是能听得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十七岁的生日宴，是继母为我主持的。
　　她为我定制了洋娃娃般的礼服，白色的，像是姑娘们出嫁穿的那种。
　　我爱不释手的捧着它，然后，剪碎它。
　　那个女人捂着嘴哭了，父亲打了我，气急败坏的指着大门，让我滚出这个家。
　　我愤恨的看着这个抚养我长大的男人，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当年，母亲尚未入土为安，他便行嫁娶之礼迎别的女人进门，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这对母子。他冷落我，嘲讽我，他从未拿我当过女儿，一天都没有！
　　当年是我年幼，没有反抗的勇气，现在我长大了，我再也没办法继续隐忍。长久以来像走钢丝一般维持的平衡终于在这一天彻底爆发了，我砸了家里所有的东西，像个疯子一样，滴着眼泪，咬紧牙关，不坑一声，豁出了全身力气。
　　这一地的狼藉，似乎都是我多年沉积的伤心所幻化的戾气。
　　鱼缸里的鱼失去了水，在干涸的地面上垂死挣扎，若没有人拯救，它们终躲不过死路一条。玻璃的碎片飞溅，溅到我的脸上，落的满地都是，我踩在上面，浑然不觉疼痛，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
　　乔连铭，那个我从童年开始仰望的英雄，仍是在此刻，下午茶的时间，出现在我的家里。
　　他对我，向来避之不及，这一次，他的目光终于看向了我，我不需去探究，就知道，那目光中一定带着悲悯，带着同情，带着轻视和嘲讽。
　　只是都不重要了，我没再看他一眼，平静的走出这个家。
　　或者说这幢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