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谋》久方执

10、所谓过去

　　是的，他从未爱过我，自始至终。
　　从前他对我避之不及，后来他终于肯靠近我，无非是带着仇恨，想用往事将我千刀万剐。
　　只可惜造化弄人，上天似乎比他更早了一步。
　　我突然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离开这个世界，那么满心怨恨的他，又当如何？十几年来积压在心头的恨意，又该找谁宣泄？
　　……
　　那场雨过后，天气渐渐变凉。
　　似乎每年都有这么一天，那天风吹的放肆，带走最后一片枯黄的残叶……
　　乔连铭撤诉，童简被释放，当年的事情东窗事发，尤其是关乎于乔连铭这个国内新贵，几经媒体大肆曝光，当年的事情就这样被人翻了出来，炒的沸沸扬扬，为平息舆论，公安部不得不重新介入调查。
　　我跟着乔连铭一起去接童简出来的时候，当地厅长谄媚的伸出咸猪手点头哈腰拍着胸脯保证，势必让真凶在最快的时间落网。
　　他说这话的时候，乔连铭就坐在那里端看着我，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温柔，却又残酷。
　　我平静的看着他的脸，心一点一点的，堕入深渊……
　　童简被带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面色憔悴，脖子上有明显的掐痕，我知道，她一定是吃了不少苦。
　　眼睛有些干涩，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上前抱住她，轻声道“连累了你，对不起”
　　她浑身僵硬，不说只言片语，一双眼直直的盯着我身后的乔连铭。
　　惊诧间，她突然上前两步，扬手甩了他一个耳光，然后附在我耳畔，轻声说
　　“嘉茉，对不起，让我静静，一段时间就好……”
　　语毕，她离开了。
　　我连忙追出去，却被乔连铭扼住了手腕，拉回来。
　　“你放手！”我用蛮力挣脱，他偏不放手，只维系一个姿态，悠闲的看着我做无谓的反抗。
　　待我累了，倦了，他才松了手，将我抱在怀里，俯身，在我的耳畔低语“就算你追出去也没用，她还是会恨你……”
　　我的身体慢慢的僵住，双手不自觉的用力，紧抓着他的肩膀“不会的”我摇头，目光飘忽，自语般安慰自己“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男人在我的耳边嗤笑，一字一顿，缓缓道来“我听说了，审讯室里，她拒不认罪，经常遭到毒打……嘉茉，如果没有你，她怎么会受那么多的伤……大好年华，她就遭此横祸，你想，她怎么会不恨你……”他幽幽的住了口，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欣赏着我越发苍白的脸。
　　“所以，乔连铭，你满意了？”
　　我明知道的。
　　他是满载着仇恨一步一步走到我身边的，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点一点把我生命中仅存的珍贵碾碎成沫。然而可悲的是，我想不出理由去反抗，更没有资格理论，造化弄人，我们之间，原本可以相忘于世，青春过后，再无交集，可如今，却是隔着这一生都无法跨越的鸿沟……我想，我是不是也应该感谢上苍，为我制造如此一场“邂逅”？
　　我慢慢平静下来，平静的几乎没有表情……
　　“如果这是你想看到的局面，那么恭喜”
　　“……”他僵在那里，默不作声。
　　我突然看向他，笑了笑“今后你想拿走什么，不必如此大费周折，直接告诉我就好，这是我们周家欠你的。还有，乔连铭，可能你不知道，我父亲这一生都会在监狱中度过。除去周副省长千金的头衔，在这座城市，你想报复我，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不过……”我慢慢的敛起笑意，眼睛看向不知名的方向，轻轻的开口，语气苍凉
　　“再给我点时间，就一点点”
　　起码在这段时间里，别让我有轻生的念头……我有很多事没做，我想找到时铭，否则就算是死，我都不会安息……
　　他沉默，彻底的怔在原地，一瞬间，整个人像丢了魂。
　　我一个人转身离开。
　　出门的时候，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我拉紧了衣服，突然间觉得更冷了。
　　我去找童简，可是那座盛满昔日温暖的老房子已经空无一人。
　　走回公寓，已经是晚上。房间里很暗，我没有开灯，随手扔掉背包，径直走到浴室，将自己蜷缩在蓄满热水的浴缸中。看着天花板，思绪渐渐飘回到从前……
　　十七岁那年，伴随着时铭的哭声和继母无奈的叹息声，我离开了这个家。父亲握着拐杖站在一片废墟中，指着我，颤抖着声音恨铁不成钢的骂我大逆不道。
　　然而，我依旧走的决绝。
　　迄今为止，我想那是我干过最潇洒事，没有之一。
　　自从我懂事开始，心底就一直有个声音驱使我这么做，于是当它真正来临的那一刻，我没考虑任何人的感受，正如他们从未在乎过我的心情一般。
　　似乎带着某种报复的情绪，我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和不安，反而松了一口气。
　　或许是潜意识里，我早已无数次勾勒过这样的场景，也无数次原谅过这般任性的自己。
　　可是，我无处可去，于是像小时候一样，光着脚，偷偷跑到妈妈的墓碑旁，看着墓碑上笑容温柔的女人，终于是止不住眼底即将喷薄而出的泪水，嚎啕大哭。
　　我哭的寸断肝肠，歇斯底里，仿佛把这十几年积压的苦水一夕之间全部倒尽……没有人知道，我有多期待她能陪我多走几十年，至少走到我坚强到可以独自面对一切风雨的时候……该有多好。
　　正值夏季，烈日炎炎，不知不觉中，我竟昏睡过去，待我醒来，一张熟悉的俊脸映入眼帘。
　　竟是乔连铭。
　　他站的笔直，刚好为我挡住毒辣的阳光。
　　见他来了，我急忙坐起来，抹了把眼泪，捡起地上的背包，几乎是落荒而逃。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他突然握住我的胳膊，一把将我拉了回来。
　　“你想去哪？”他皱着眉毛，平静的开口问我“需要收留吗？”
　　我甩开他的手，冷冷的丢下两个字
　　“不必。”
　　他低眉看我，表情中带着我从未见过的情绪，他轻叹了声，然后俯身，抱住了我……
　　他说“周嘉茉，你不是喜欢我的吗……”
　　后来，很多年过去了，我依旧能想起那个夏天，我执着的喜欢了好多年的高高瘦瘦的少年，在我痛苦难捱的那一刻，抱了我。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简单到毫无意义的拥抱，支撑我走过多少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