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逝》伪装者

7、离开

　　七
　　在去往兰轩殿的途中，沿路的枝桠上窜出一簇簇油绿，才忽然见惊觉，春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来临了。

　　当我到达兰轩殿的时候，叶昕和灏已在殿前等候了。侍卫已经去通报很久了，好一会儿，才见到他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王昏倒在大殿上。”

　　当我们三人赶到清风苑时，侍从戒备森严，宫女进进出出，我和灏进到屋子里，明妃和梅妃已经在父王身边侍侯了。

　　我捂着嘴让自己尽量不要发出声音。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是我的父王吗？

　　苍白的面容，空洞的眼神，嘴角上还留有一丝血迹，这是那个意气风发带领族人征讨魔族的王吗？这是那个曾对母亲柔情似水的丈夫吗？这是那个威严持重的父皇吗？

　　还未走到床前，我的泪水已经流了下来。灏拍了拍我的肩膀，带我走到父王的面前。

　　“娘，父王怎么样？怎么会在大殿上晕倒？”灏问。
　　“我也并不清楚。听伽卓长老说，你父王一直都好好的在听长老们的汇报，突然间他说头痛，开始以为只要一会儿就能过去，可是疼痛越来越加剧，最后鼻子和口中都有鲜血流出来，你父王就昏了过去。城中的大夫已经都来看过了，正在那边商量对策。”明妃说话的时候，手有些轻微的颤抖，眼睛一直看着父王，我知道她是关心父王的，可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禀告王妃，我们认为王是因为得了风害，再加上旧疾复发，使得心脉受到重创，体内毒素四处游走，最终导致毒血从鼻口两处泄出。”说话的是药师之长。

　　“父王的身体里怎么会有毒？”灏问。

　　以我所知，父王是灵力高强的人，身体一向健康，体内怎么会存有毒素。

　　“从王的脉象上看来，这似乎是荆蒿草和玄叶草两种毒草混合在一起重新组成的新毒液。这两种草药本身并无害处，但如果把它们放在一起，就会产生毒性，而且这种毒性是慢性的，吃过一次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但它会沉积在身体里，王发生的这种情况说明毒素已经在他的体内停留了相当长的时间。”

　　“那有没有解毒的药方？”我问。

　　“荆蒿与玄叶生长在海水深处一个叫濯龙的水洞里。根据医典上的记载，在这两种草药的附近会生有一种名叫璎珞的红草。把璎珞熬成汁后，与天族里特有的翔鸟的血混合在一起，还要以凡间一种叫韦驮花的露水做药引，这样才能做成解毒剂，给病人服用七七四十久天，毒素才能被清净。但这些也只是医术上的记载，因为很少有人会得这种病，所以没有人知道这种做法是否有效。”

　　每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自母亲走后，父王饮食一向都是由明妃和梅妃照顾。我的眼睛在明妃、梅妃和平时服侍父王的宫女身上巡视了一遍，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下毒。可是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我在心中思量，不期然与灏的目光相对，看得出，我们想的是同一个问题。

　　“你们想法子先把父王的病情稳定住，我会要叶大夫参与你们，他的医术很高明，也许会有帮助。而且父王有病的消息先不要传出去，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骚动，也可以防止魔族趁这个机会来袭。”灏向药师们说。
　　随后他又召来侍卫长，“清风苑要加强守卫，不许闲杂人等出入，在这段期间，王的饮食我会亲自送来。除了我和浣公主以外，任何人都要得到我的批准才可以进来。”

　　最后，他对明妃和梅妃说：“要委屈两位母妃回到自己的住所，不要轻易走动，等事情水落石出之后我自会向母妃陪罪。”

　　出了清风苑，我的心情无比沉重。长久以来，对我而言，父王就如同高山上的终年不化的积雪，高高在上，疏冷而遥远。他属于整个地底城，属于明妃和梅妃，属于灏，属于枫，属于城中的任何一个人，却永远不属于我。可是我错了，我发觉自己对他的感情远远超过我的认知。我一直以为只是我依靠着大树，却不知道他也在支撑着我。当大树倒下时，我身体某处，也有什么在轰然倒塌。

　　想着想着不禁叹了一口气。

　　灏听见了我的叹息声，犹豫了一下，握住了我的手。

　　“小时侯，我总是问母后，为什么我的父亲不像其他孩子的父亲那样教我读书认字，为什么父亲从不抱我，为什么我见到他要行礼。母后摸着我的头，说，你的父亲是王，他有很多事要忙。你是他的孩子，也是他的臣子。我就对母后说，那我们不要父王了，我们离开这里像普通族人那样好不好，母亲没有回答，只是对我浅浅地一笑。从此我不再问。记得有一次，我染了风寒，却还在看父亲让教书先生留给我的功课，后来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我问守夜的侍卫，他们说是父王让他们把抬到床上的。从那个时候起，我知道其实父王是关心我的，不止是我，枫、庚、岚和你，父王一直用他的方式关心着我们。只是我们从没有用心去体会罢了。”

　　我从未见过此刻真情流露的灏，我的手心感染了他的热度，他必然是和我有着一样的心思，我说：“灏，你放心，我会把璎珞、露水和翔鸟的血带回来。三天之后我就起程，我走之后，父王和岚就交给你了。”

　　“不行，”我没料到灏的反应如此激烈。
　　“为什么？我对父王的关系决不亚于你。岚有病在身，枫和庚年纪还小，而且我的灵力是族中除了父王外最强的，我想不出除了我以外，谁还有这个能力？”

　　“虽然我们和海族及天空城的关系不错，可是海族里的魔物众多，其中有许多高大而且魔力高超的魔族，连海王都不敢轻举妄动；翔鸟是天空城的守护神鸟，住在高高的鹤羽山上，连天空城的子民都很难见到它们，还有人间的韦驮花，你要到哪里去找？这一路上你会遇到多少艰难，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有什么意外，岚和枫不会原谅我，死去的主母不会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自己。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这件事我要先好好计划一下。”
　　“不能再等了。父王的病多拖一天，生命就可能多一分危险。三天之后，我一定会出发。”
　　“明天早上我会告诉你我的决定。”
　　说完，灏甩下我，大步离去。
　　早上侍女来报，灏要我到雨苑去。
　　“浣，灏说你要独自一个人去为父王取解毒的草药，是不是真的？”我刚踏进雨苑，枫就急急地冲到我面前。
　　“是。”我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走一遭。
　　“姐姐，我说过你的守护星星芒不稳，此去必有劫难啊！”岚焦急地对我说。
　　“放心，姐姐不是跟你说过姐姐是很强的哦，而且躺在床上的是我们的父王，你要我看着父王等死吗？”
　　“你的心情大家都很理解。我叫你来，就是想要大家在一起想个法子。”灏冷静地说。
　　“这是你们的家务事，不过可否听叶某一言”，叶昕说到这里的时候，嘴角闪现出一丝嘲讽，但消失的太快，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而其他人只顾着听他说下文，并没有看到这奇特的表情。
　　“依我之见，浣公主是不二的人选，可是我不赞成你一个人去，我要跟你去。我认得璎珞的样子，，而且要找到凡间的韦驮花，我就是一个最好的向导，沿路上如果有什么差池，我是大夫，想必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我看向叶昕，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直低着头，修长的十指不断触摸着挂在腰间的一块碧绿的玉佩，好象他说的只不过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如果有叶大夫随行，我想我可以同意。”灏与叶昕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已经和叶昕达成了某种默契。
　　“这么好玩的事情，怎么能不叫上我呢？”枫突然说道。
　　“枫，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间。”灏出声呵斥他。
　　“我没有开玩笑，虽然我还没想到自己会派上什么用场，可是我也有些灵力，也许会用得到我的地方。”枫孩子似的笑脸上出现少有的严肃。
　　“我再派二十个侍卫跟着你们。”
　　“不用。”我说，“城中能抵御魔族的士兵不是很多，如果它们来犯，族人还需要他们的保护。”
　　灏答应了我的要求。
　　今天是起程前的最后一天，这些天来，叶昕夜以继日地和药师们商讨控制父王病情的药方，枫则拿出已经落满灰尘的写着法术的书每天练习，灏每天监督为父王准备膳食的宫女，并且亲自送饭送药，亲眼看着父王把它们吃掉。在大家的努力下，父王的病终于被控制住，但还需要在床上静养，大家对外界只说父王偶染风寒，需调理数日，一切事情暂由灏代为管理。城中依然平静如昔。
　　推开窗户，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道灰色的身影飞了进来，我张开手，这个小家伙就落在了我的手心上。
　　“你跑到哪里去了？这么些天没见到你，是不是又出去玩了？”我问它。
　　它歪着脑袋，看着我，对我发出了一阵阵地叫声。
　　“你出城了？遇到什么新鲜的事了吗？”我继续问它。
　　离凰是魔族中少数具有灵性的生灵，虽然是魔族，但它们生性善良。离凰一旦认定了谁是它的主人，就会一直跟在那个人的身边，直到死去。传说离凰如果是为了它的主人而死的话，它就会在火中重生，而且样貌也会变得比以前更加美丽。可是这只是传说，没有人见过离凰重生后的样子。这种鸟独自生存的能力很强，而且不喜与人接近。十岁那年，我一个人出城时碰到了一只体形巨大的魔族，但那时我的的灵力还没有强大到可以一下子杀死它，我们打斗了很久，我的身上已经流了很多血，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只离凰，它对我吱吱的叫着，我却能听懂它的话，它告诉我那只魔族的致命之处，最后我终于杀死魔族，从那以后，这只离凰一直跟在我身边，而我也从那次以后，知道了一个隐藏在我身上多年的秘密，这个秘密，连我最亲的妹妹也不知道。
　　“我要离开城中一段日子，你可以在三界中来去自如，是不是？”
　　离凰飞到我的肩头，用它毛茸茸的脑袋贴着我的脖颈。
　　“帮我看着岚，如果她的身体有什么不测，要尽快告诉我。”我摸了摸它身上毫无光泽的羽毛，总有一天，它会变成最美丽的鸟吧。
　　离凰对我点了点头，有它在，我可以随时知道岚的消息。“谢谢你。”
　　离凰斗了斗翅膀，又从窗子飞了出去。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看岚了吧。
　　“岚，你的脸色不好，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姐姐这几日一直有事情要忙，没来看你，生姐姐的气了？”明日一别，会有好长一段时间看不见岚，一想到这，我的心里就有些担心和不舍。
　　“姐姐，我没事，叶大夫给我开的药已经让我的身体好了很多。如果我是健康的，就可以跟姐姐一切去找解毒的草药了。”岚的眼睛红红的。
　　“傻孩子，姐姐不会让你去冒险的。答应我，在我不在的这段期间里，要听灏哥哥的话，还要按时喝药，千万不要再占星，你的身体承受不住的。我回来时，要看到一个健健康康的你。”
　　“姐姐，我告诉你哦，我最想守护的就是姐姐了。等我的身体好了，我就要当姐姐的那颗守护星，让姐姐永远陪在我的身边。”
　　那夜，我抱着岚一起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