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花落一朝夕》唇上十字

9、落花

　　雨水透过湿漉漉的裤管往下滴，鞋子逐渐变得又湿又重。
　　索性双脚一蹬，那两只鞋就像樱花花瓣那样，轻飘飘晕吞吞的落了下去。
　　它们掉下去的时候方翌晨一直盯着楼下看，似乎忘记自己害怕的紧，煞白的脸上爬满了痛苦和恐惧的神色。
　　“你自杀过么？”
　　我看着已经没了影的鞋子，晃了晃自己悬在楼外的双腿，半开玩笑的问了一句。
　　他猛然睁大双眼，怔怔的瞪着我。

　　“我们下去好不好，这里不适合聊这种问题。” 方翌晨的声音近乎嘶哑，听了让人心怜。
　　“我还不想下去。”我不为所动的朝他摇摇头。
　　“我不是在开玩笑，只是问问，你别紧张。”
　　他沉默的望着我挂在外面的腿，一晃，两晃，三晃。

　　“我爸爸就是跳楼死的……”
　　我愣了。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竟让自己有点尴尬。
　　“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问题。”我有点自责的看着他。
　　方翌晨的西装已然全湿透了，连里面的雪白T恤也紧紧的黏在身上。
　　“不，没什么，一切都过去了。”他摇摇头，又很小心的看着我的脸。
　　“你不要死好不好，答应我!”
　　我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方翌晨垂下头叹了口气，突然低低的说了一句。
　　“桑林，我们下去好么？”
　　看着他惨白的脸，我点了点头。

　　方翌晨伸过一只手想要扶我，我摇摇头道：“你自己站稳，我自己能站起来。”
　　我站身来却发现方翌晨正死死的看着我，好像我命悬一线。
　　“你先走，我跟着你。”我浅笑着催促他。
　　方翌晨警惕的看着我的脸，确定我完全清醒了才转头往回走，他的脚步很慢，移动的速度更慢。
　　突然，天空中一个闪电劈了下来，声音震耳欲聋。
　　我吓了一跳，身体跟着摇摇欲坠，落脚不稳，整个人居然直直的向楼下跌去。
　　他惊叫一声，下意识想要抓住我却只抓住衣角。
　　只感觉背后陡然一滑，身体就像羽毛似的轻飘飘的掉了下去。

　　身体不受控制的下落，我知道那是地心引力的作用。
　　自从简烨出事的那一刻开始，脑中一直有根细密的弦，无时无刻不再提醒我他不在了。
　　而现在，那根紧紧死崩的弦居然在这一刻，断开了。
　　长久以来的紧绷顿然纾解，我轻轻闭上眼睛，唇边浮现一丝淡然的微笑。

　　电影老说人死的时候，生前最值得回忆的事情会像重播一样出现在眼前。
　　眼前浮现的是一片花海，雪白的，粉红的，一片片，轻轻的，散落在天空的漫天花雨。
　　没想到我一直钟情的樱花，下坠的时候，竟是如此轻盈，如此洒脱，仿佛所有尘世的烦恼都在这坠落中逐渐散去，逐渐化开。

　　花落无痕，生生世世，祈愿再开。
　　在我和简烨阴阳相隔的那段时光，在佛祖面前或许只是短暂的一缕青烟。
　　开始和结束是不是一直都连在一起，那么开始在哪里呢？是多年前简烨为我摘花时的惊鸿一瞥，是我握住他双手时那冰冷空洞的躯体，还是，现在？

　　很多时候自己都是一个人，在那个时候我静静的想过简烨，想过自己，想过那些流逝的时光。那些永远无法回来的美好和温暖，在每个日夜，每个有关简烨的瞬间，总是反复吞噬我的思念。而那段爱情，早已成了折磨我的诅咒，让自己日以继夜无法沉湎。

　　忘记，是斩断情思的痛，不忘，是百转千回的伤。
　　我，选择了后者。
　　也许，我从来就没有选择。
　　而简烨的死，却早已为我选择了一切。

　　简烨消失了。而我在哪呢？
　　在他死去的那一瞬间，世界仿佛成了末日。
　　而我却像满身伤痕的小孩，在破碎的地球上踏血而行，满目尘埃。

　　“桑林，我们永远在一起，你说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不好？”
　　“老子又不是女人，少那发誓这种烂东西唬我。”
　　“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靠，那我要星星，你摘下来给我么！”
　　“……”
　　“我要求不高，只要你别老拐着弯的糊弄我就行。”
　　“那是你笨好不好，我一直都活的很真实。”
　　“老子聪明的很，就你事多！”
　　“你跟了我是这辈子做过最明智的事，除此之外你好像比驴好不了多少。”
　　“你他妈才是驴！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整天挂着面具做人。”
　　“在你面前我一直是赤裸的。”
　　“扯淡，你脱光给我看看，老子倒要看你有多赤裸！”
　　“你，唉……”

　　简烨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有无数繁星闪烁，忽明忽灭，在那一刻让我茫然失神。
　　我轻轻的抚着他的脸庞，他的眼角，他的睫毛。
　　简烨微笑看着我，眼睛像弯弯的月亮，那样柔和那样明亮，粉色透明的唇，或深或浅的厮磨着我的。
　　每一个接触每一次分离，都让我不禁颤抖，心跳声就像时钟一样不断提醒我他的存在，每一下，每一秒，只会让我要的更多……

　　而这一次竟然是我们在人世间最后一次欢爱，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简烨。
　　在医院见到简烨的时候，已经不再是那个会对我微笑，对我无奈，对我耳鬓厮磨的人了。
　　那具尸体，仅仅是尸体，不是简烨。
　　简烨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现在我很想知道，在生死相连的一霎那，简烨在想什么，会不会，也想到我？
　　简烨是笑着，还是哭着，还是遗憾着什么？
　　会因为再也看不到我而怨怼么，会因为无法和我长相厮守而沮丧么。
　　还是会像我现在这样，满怀期待和希望迈向另一个陌生的空间。
　　那里会是天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