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花公子》秦朝三

7、第七章 沧浪山庄

　　江南的四月天，犹如正当年龄，亭亭玉立的少女。
　　细雨点降唇，和风润红妆。
　　桃红柳绿，燕飞双鬓。
　　“世间万物都在变化，但这四时景象却似乎永远不曾改变。”江憾生望着眼前的景致，忽然间说道。
　　陌桑正与他骑马并行。昨夜沈沧浪推说深更半夜只适合风月，却不适合谈案，约好今日前往沧浪山庄，他便将冷香粉的由来和去处全部讲明。
　　陌桑问道：“江兄何出此言？”
　　江憾生道：“只是忽然想起幼时曾和父母一同出游。也是这个时节，这个地方，景虽依旧，人事却大不相同。”
　　陌桑默然。她是最不会安慰人的。何况她以为，很多事情，不是一两句劝慰便能释然的。
　　比如，痛失双亲。
　　十五年前的江憾生，应当是和朝秦暮楚一样的年龄。也许和暮楚一样，爱吃花月楼的叫花鸡，就连骑着马也不忘在嘴里叼个鸡腿。也许和朝秦一般，赖床成性，就算在马背上也能直接趴着睡着。
　　然而也是在十五年前，一场莫名大火，席卷了整个江府，全府下上，除了江憾生和叔父江尚之外，再无一人生还。
　　水火无情，总是意外。
　　当年那个死里逃生的小男孩成了现在大名鼎鼎的两江行捕。那个九死一生的叔父，则成了如今的临安城知府。
　　二人都身居高位，叱咤官场，俱手握大权，背靠朝廷。
　　坊间百姓说，这就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因有了这后福，那前头的大难看起来似也微不足道。
　　只是他们不知道，对有些人来说，他们宁愿在大难中死去。对有些人来说，这样的后福，宁可不要。
　　陌桑沉默许久，还是说道：“其实这四时景象也在不断变化。”
　　江憾生道：“是么？为何我却不曾感觉。”
　　陌桑道：“因为江兄看到的只是表面。”
　　环望了四处的青苍绿意，她朗声道：“这每一座山的山石都在塌落风化，每一棵树的年轮都悄然转变，第一条石径的落叶有多有少，每一朵花仰头含苞开放的角度也不尽相同。”
　　年年岁岁花相似。只是相似而已。
　　“江兄，景致其实早已变换。你未曾感觉只是因为心还停留在原处，不肯挪移罢了。”陌桑下了结论。
　　江憾生道：“听公子这样说，倒是我过于执迷不悟了。”
　　执迷是无法摆脱，不悟是难以释怀。
　　世间的执迷不悟，犹如胸壑毒脓。纵是华佗再世，也回力乏天。
　　陌桑摇了摇头，拿起酒囊润了润口，说道：“我不过是想到，昨日之日不可追。何况在这世上，江兄还有江大人这个叔父在。”
　　江憾生沉默片刻，方道：“叔父待我确如亲子。”
　　陌桑轻轻摇了摇头，再不说话。却见前方的路径已变得越来越小。
　　远山藏青黛，曲径通幽。
　　两旁山树挡住了光线，巨大的树荫砸落在几人身上。树木连成一片像筛子一般，阳光见缝插针，从中穿过，似是一条白日银河，万千流星洒落。

　　“前面便是沧浪山庄了。”江憾生转头对陌桑说道。
　　伴随他的话语的，是声声鸟鸣回响，往往几人踏马行过，便惊起树梢一片叶浪。
　　树叶摩擦的窸窣声和翅膀的扑扇声合在一处，落叶的摇摆和鸟的飞动相互交织。人的脸上不断变幻着光和影。
　　此情此景下，陌桑不由道：“没想到江南第一势力的沧浪山庄竟然隐于此处。”
　　江憾生道：“公子名动江湖，不也选择了余杭梅坞那样的小地方么？可见凡是大人物，总是喜欢这样的。”
　　陌桑摇头，“我可不是大人物，江兄就不要取笑了。”
　　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真正的大人物，隐在何处不是隐，纵是深宫高墙，也淡然洒脱，其乐悠悠。
　　陌桑自认她还没有这样的境界。
　　就在二人谈笑间，前方已然有人上来迎接，只见那人年约四旬，一身白布长衣，看到陌桑一行人，拱手行礼道：“在下沧浪山庄管事沈浼，特奉庄主之命，前来迎接二位贵客。”
　　江憾生见了那沈浼，倒是非常熟悉，立即下马还礼，“浼叔别来无恙。”
　　二人一番寒暄，在沈浼的带领下，陌桑与江憾生很快进入了沧浪山庄。
　　这沧浪山庄的布局，与江南传统林园并无二样，无非是小桥流水，亭台池榭，一步一景，精致典雅。
　　这样中规中矩的景致倒是让陌桑有些微的失望。
　　似是看出了她的失望，江憾生道：“沈伯父为人不拘小节，急公好义，当初创立沧浪山庄，只为结交天下好友。他曾说这山庄布局看得过去便可，不必太费周折。”
　　陌桑想到昨日江憾生与沈沧浪似是极为熟悉，适才又称那沈家管事“浼叔”，如今更是提及沧浪山庄庄主沈朝宗来，当下便道：“看来江兄对这沧浪山庄极是熟悉。”
　　江憾生道：“公子不知，沈伯父与我叔父是昔日同窗。我们两家也算是世交好友。”
　　“哈哈！没错，我和江呆子可是穿一条开档裤长大的！”
　　嚣张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只见沈沧浪踏水而行，从湖心处飞至二人面前。
　　他今日依旧披发，只是脸上的胡茬被清理干净，整个人看上去倒多了几分斯文。
　　“唉，真想不通你们为了这么个案子如此奔波值得么？”沈沧浪长吁短叹。
　　陌桑拿着竹萧轻拍着手掌，似笑非笑道：“值不值得个人心中自有定论。就像沈兄昨日连夜奔波到花月楼，只是为了陆姑娘免受我们打扰，难道能说不值得么？”
　　世间的事情，大多是乐意不乐意，而不是值得不值得。
　　“值得！当然值得！”沈沧浪拍掌说道。
　　说着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式，也不等二人，便率先向湖心飞去。
　　他虽先行一步，但陌桑却是后来居上，只在水中轻轻一点，动作简单流畅，一气呵成，眨眼间就和他同时到达湖心小筑。
　　沈沧浪转头看了看陌桑，对最后到的江憾生说道：“父亲说扶花公子以三件事闻名江湖。分别是暗器，轻功和童子一对。”
　　他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番陌桑，继续道：“今日有幸见识公子的轻功，果然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