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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江憾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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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八,临安城。
黄昏,有雨。
路上行人欲断魂。
城门外,立着三把油纸伞。伞面上的雨水已从刚才的淅淅沥沥变成珠玉乱弹,似对着灰蒙的天空道一声安。
暮楚的小鱼干早已经吃完,嘴巴里却仍残留着鱼干咸咸的味道,扯扯陌桑的袖子,“公子,临安城到了。”
陌桑点头,“嗯,咱们进去吧。”
冒雨行走一天,三人的衣衫均被雨淋湿大半,脚下更是泥泞不堪。一进城,陌桑看到一处客栈,率先走了上去。
下雨天客人并不多,店小二看到有人进来,连忙迎了上去。
“哟,这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陌桑收起了油伞,雨水顺着伞面一路流淌,青石地板瞬间被晕染。
她看了看客栈四周,桌椅板凳都被擦拭过,可惜上面隐约还有些油光。楼梯被新漆刷过,有人上上下下,但脚步走动间却有灰尘落下。
身后的朝秦暮楚二人此时也跟了上来,暮楚用鼻子使劲闻了闻,撇撇嘴小声道:“公子,这里饭菜太油腻,不好吃。”
同一时间朝秦“蹭蹭”朝楼上跑去,不一会便下来,也小声道:“公子,那被褥床单都太硬,晚上睡不好觉。”
“你们这里可有上好的马车?”陌桑问道。
店小二哈腰笑着回道:“有,有,有,就在客栈后面的院子里。客官若要出行,随时待命,呵呵……”
陌桑又道:“这临安城内最好的教坊是哪家?”
店小二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坏笑着道:“嘿嘿,客官想必也是慕名而来吧,这临安城内最有名的教坊就要数花月楼了,那里的头牌陆烟凝啊,呵,那柳腰,那身段,那真是……”
“你看到过?”陌桑问。
“呃……”店小二一下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花月楼的头牌姑娘他怎么可能看到过。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不过眼前的这位公子倒是真好看,可惜是个男儿身。
“我要这客栈里最好的马车,送我到花月楼。”
陌桑从怀中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摊在桌上。
店小二见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眼睛一下亮了起来,马上接话道:“客官,咱们这里使一趟马车的价钱城内一律一两银子,城外是……”
“五十两够不够买那辆马车?”陌桑打断。
“够,够了……”店小二补充,“哪里用得着五十两这么多,我们掌柜一会还得找您呢……”
陌桑摇头,奔走了一天,此刻她只想找个舒适的地方洗去一身的尘埃。她看了一眼朝秦,朝秦会意,说道:“不用找了。还不快把马车拉出来……”
这家客栈的掌柜倒是个老实人,拉出来的马车谈不上精致考究,倒也舒适结实,勉强入了陌桑的眼。
三人上了马车,车夫挥鞭,马车疾驰。有凉风透过车窗缝隙拂脸而过。
陌桑看到暮楚一路撅着嘴,终于说道:“你还在为那二十几两银子伤怀?”
“公子下回能不能别再大手大脚花钱了?”暮楚抱怨。
每次陌桑大笔大笔花银子的时候他都会想,这些银子能买多少吃的啊。
但陌桑回答得很果断,也注定让他失望:“不能。”
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钱。
千金散尽还复来。钱用完了总还会有。
可若是每天计较着那点银钱,这人生的乐趣岂不少了大半?她想到了王九义,富甲天下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断送性命。
最可笑的是,竟然还不知道断送在谁的手里。
“你们不明白,有时候,花钱也是一种福分。”陌桑说得很平淡。
既然有福分,那就好好享福,万万不能推辞。
她拿出了那块羊皮,这是崔方临走的时候留下的。
羊皮上面有味道,是胭脂的味道。
这胭脂,是上好的胭脂。
只有姑娘最多的地方才会有这样的胭脂。
雨越下越大,天也越来越暗。
风,已经变成了狂风,拍打着车窗,在人的耳畔嘶吼。
和风一样嘶吼的,是正在踏水奔腾的马。
伴随着马的嘶吼,马车在疾风暴雨中猛的向后翻倒,车夫的惊呼在一片雨声中清晰传来。
“轰”的一声响,马车翻倒在地上,溅起了数层水花。车框上几根木头摔出了裂缝,摇摇欲坠,最后断裂。
陌桑看了一眼身旁的朝秦暮楚,并没有受伤,心下微宽。马车倾翻之际,他们早已从车内飞身而出。此刻站立在暴雨中,任雨水打在身上,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车夫也没有受伤,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被摔得破败不堪的马车,张大了嘴大口大口喘气,雨水和他身上的冷汗混在一起。
惊魂未定。
车夫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他一手拎着车夫的肩膀,一手握着一柄刀。
是他救了车夫。
他的刀上正流着血,一滴滴落到地上。
鲜血落在雨水中,盛开出一朵朵花。
妖妍夺目。
那血是马的血。
那人的刀在马脖子上撕开了一个极大的口子,马倒在地上,大量的血热腾腾的从脖子里决堤似地冒出来,却被雨水瞬间浇得冰冷。
马还没有死,它躺在地上,眼神绝望,两个鼻孔一开一合。它在挣扎,因为它马上就要死了。
“你这马被下了药,刚才发疯了。”握刀的人看着地上的马,眼神怜悯,话却是对着陌桑说的。
他在解释。解释杀马的原因。
陌桑点头,“多谢兄台出手相助。”
她又看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马,它的身体在雨中不时痉挛,相信一定很痛苦。
“兄台的刀太快,也太狠。”她叹息。
“无论杀人还是杀马,杀了便是。何必给他多余的苦痛。”
她的话音刚落,手微微一抬,一颗黑棋飞了出去。
“噗”一声响,马头上忽然多了一个洞,鲜血从里面缓缓流出,淌过了它的眼睛。
它的眼睛却已经闭上。
它终于死了,再没有痛苦。
“黑子绝命!”
握刀的人有些惊讶,看向陌桑。
陌桑也看向了握刀的人。
那人披着蓑,戴着斗笠,五官冷峻,气宇不凡,身上穿的却是朝廷的制服,腰间挂着一枚金色腰牌。
陌桑认得,这是南朝行捕司的腰牌,上面刻着一个“江”字。
“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扶花公子。”那人开口。
“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江憾生,江捕头。”
雨水淋漓中,陌桑打起一把油伞,不远处隐约有姑娘们的嬉戏声传来,她闻到了钟爱的酒香和驳杂的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