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花公子》秦朝三

3、第三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山风淡淡的，将云吹了又散。
　　云散，日光便倾城。
　　茅屋前的八哥感受着阳光照在身上的温度，眯了眯眼舒适极了。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屋内不时有人声微微传来，影响了它的好心情，它埋怨道：“好烦！好烦！”
　　刚进屋没多久的崔方听到，愣了片刻，拿起茶几上新沏的龙井，茶香扑鼻，浅斟慢品，唇齿留香。
　　“没想到这八哥倒也通人性。”他苦笑地看着陌桑，“看来我确实不受欢迎啊……”
　　陌桑却道：“崔大人又何必如此，其实要一个人做事情很简单。”
　　“哦？”崔方疑惑。
　　陌桑说道：“不外乎有理由和没理由。”
　　崔方追问：“有理由怎么说，没理由又怎么讲？”
　　陌桑道：“我做自己喜欢的事，从来都不需要理由。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就必须找个理由。崔大人让我查王九义的死，自然要给我一个理由。”
　　崔方沉思，抬头看着陌桑道：“王九义被杀，南朝商市震荡不休，士贾百姓人心惶惶，凶手却踪迹全无。于国于民，公子难道不该出手相助么？”
　　“于国于民？国与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是高官也不是富商，为什么要放着我的自在日子不过去操这份闲心？”
　　陌桑翘着二郎腿，躺在竹塌上，旁边放着一盘棋，黑白二子在上面布着不一样的局。
　　阳光穿窗而入，打了个金灿灿的照面，她像是听到了最好听的笑话一样，笑了出来。
　　“公子当真不管？”崔方不死心。
　　陌桑兀自拿起一颗白棋，放下不语。
　　崔方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满脸慨然，“公主，事关南朝社稷，您难道不该……”
　　陌桑收了笑，冷冷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崔方，道：“崔大人该知道，我若是稀罕什么公主的身份，就不会待在这里了。至于南朝的江山社稷……”
　　她忽然间想起了建康城，那里金碧辉煌，红墙高门。宫女们都很漂亮，太监们嘴巴很甜，宫殿里的床榻很软，朝秦睡了一定很喜欢，御膳房的菜美味极了，让暮楚绝对垂涎。
　　还有那里的酒，最是好喝不过。
　　可纵使那里有千般好万般妙，她就是不喜欢。
　　“如果事关南朝的江山社稷，您找错人了。建康城内的皇孙贵子想必很愿意配合崔大人的忧国忧民。”
　　“崔大人，您的这两个理由我都不接受。”陌桑嘲讽。
　　“我还有一个理由。”
　　崔方仍旧跪着，只是脸上却已恢复平静，声音平淡却充满自信。
　　“哦？请说。”
　　崔方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怀中拿出了一件东西，摊在了面前的竹塌上。
　　“这是在案发现场发现的，也是凶手留下的唯一线索。”
　　陌桑没有说话，她一眼便看到了羊皮碎片上的“余杭”二字。
　　崔方继续说道：“王九义的死，朝廷和王家共计悬赏八十万两白银，天下皆知。而唯一的线索却指向余杭。敢问公子，有几个人会不联想到您？”
　　陌桑从竹塌上起身，轻笑道：“那又如何，清者自清而已。”
　　她说完便沉默了，崔方却还是跪着。
　　梅坞的山，一如既往葱融。水，从来都是清澈。可陌桑却知道，人越多，山色越淡，水光越浊。
　　人心，也越难测。
　　“这个理由我接受。你可以走了。”
　　沉默许久，陌桑终于开口。
　　崔方笑了，“那我便等公子的消息了。”
　　临走之际他还不忘将茶杯里剩下的茶一口饮尽。

　　云层渐渐变色，是乌云。
　　天空飘落了雨，是细雨。
　　油纸伞盛开，晰晰沥沥，唱起了歌。
　　“公子，咱们明明有马车，为什么偏偏选择走路啊？”暮楚忍不住问道。
　　陌桑并未作声，她看着雨滴在伞上越聚越多，最终沿着伞面滚落，到了油伞边际，却又推辞一番，欲坠未坠。
　　朝秦抢着道：“公子别理他，他肯定又饿了，想着坐马车就能快点到临安城吃上饭。”
　　暮楚不服，抖动着脸上的小肥肉，辩解道：“哼，难道我就为了自己么？要有马车你指不定得一路睡到临安城叫都叫不醒！”
　　也许是两人说话声音太大，吵醒了空中沉睡的风。
　　风来，雨落。
　　陌桑伞上的雨珠终于坠落在地，消失无形。
　　陌桑淡淡说道：“那马车我看了，太久没用，坐上去也不舒服，还不如走路自在。倒是你们两个，一个想着吃，一个想着睡。难道就不能想些别的？”
　　暮楚挠挠头，天真地说道：“可公子你不是说了么，人生在世，吃睡二字。”
　　混吃，能睡，最后等死。
　　人生若真如此，倒也圆满。
　　朝秦用小眼鄙视地看了一眼暮楚，说道：“公子要我们想些别的，我就在想咱们为什么要帮那个崔方去查案？”
　　“是啊是啊……”
　　暮楚难得附和，这次的出行太突然，走的时候他都没带上他心爱的小鱼干，馋死人了。
　　陌桑摇摇头，问道：“你们觉得崔方这个人如何？”
　　朝秦暮楚对视一眼，一个说道：“他不是出了名的好官么。”
　　另一个道：“好官又怎么样。还不是逼着公子帮他做事。”
　　朝秦道：“饿昏头了吧你，没人能逼公子，他是有理由的让公子做事。”
　　暮楚确实很饿，却没昏头，他道：“他给出的理由我可没看懂！”
　　朝秦耸肩，他也没看懂。
　　陌桑听了二人的话，停住脚步，将油纸伞收起，雨滴立刻飘落在她脸上。
　　冰凉，冰凉。
　　她将身上的包袱取出，边打开边说道：“羊皮是唯一的线索，上面却写着余杭。整个江湖都知道我在余杭，无论人是不是我杀的，都免不了要来烦我。”
　　“可是以前烦咱们的人也很多啊，公子还不是照旧打发了。”
　　朝秦不解，他个子比暮楚高，见陌桑被雨淋到，正踮着脚给她打伞。
　　“人心不足蛇吞象。那羊皮是一张地图残片。王九义又是谁？天下首富。能让人联想到的东西太多太多。”
　　无论是八十万两的悬红，还是那块未查明来源的地图，都足以让人为之疯狂。
　　也许再过不久，余杭县里飘着的便不再是酒香和茶香。
　　而是刀的凶影和剑的寒光。
　　陌桑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个锦袋，在暮楚眼前抛了抛，笑着说道：“闻到没？”
　　暮楚拿鼻子嗅了嗅，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小鱼干！我的小鱼干！可馋死我了！”
　　他兴奋不已，连忙将锦袋接过，迅速打开拿起两条鱼干就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不忘递给陌桑和朝秦。
　　“太咸了，你自己吃吧。”陌桑拒绝，朝秦同样也摇摇头。
　　看了一眼一旁略微失落的朝秦，陌桑叹气：“等到了临安城，你早上想赖多久的床就赖多久。”
　　朝秦眼睛一亮，“真的么公子？”
　　“真的。”
　　“哈哈，太好了！”
　　陌桑微笑，眼前仍有雨水顺着伞面滚落到地上，越来越多，越来越急。
　　没有风。雨，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