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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七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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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恢邀宴,委实无有太多的心机,不过是因着同朝为臣,且都身居要职,对太傅其人很有几分敬服的意思,且当初他升任司徒,虽说最先于天子阶前提议者为太常韩隐,但若先时非太傅当时力驳了天子所选之人,这司徒一职可还不知会落到谁头上呢。
因此上,沈恢心中对齐渊多少是有些感激之情的,虽说他在这司徒一位上坐的有些小心翼翼,而唯因这些时日的小心行来,他倒由此更为感怀太傅处事多为公允,胸中顾念也未失大局,有些个情势还是可与之参商一二的。
再有就是,前时兵败一事,天子于某些人事的处置上,似有些失了公允之道。
但这些,沈恢也不过是内里闪念而过便罢了。
唉,为臣者,岂可存论君王之过的心思,况如今这朝堂之上,可不是容得了诸士谔谔之时,天子求的,多怕会是千夫诺诺的形状,由此可知,太傅素来的诤谏言语不少,则君王的心中,他多会讨不得好,若再有了小人择机进些谗言,日后恐怕更会生患。
沈恢如此倒有些劝止之言意欲说与齐渊听了。
沈恢这等心思,齐渊倒是已然瞧出了一二,也不单是他,齐晅亦然。
“你怎就认定沈司徒明日之宴只为此等事?”程梓在与夫君闲话此事之时,心中就还存着些小儿女的心思。
齐晅这会儿饭罢,就只持着书卷倚在案旁,眼皮儿也未抬,“那还有何事,你且说来听听。”
“我又不是朝堂中人,如何知晓太多,不过是见伯父以往多是推却他府邀宴,如今这无节无日的却应了沈恢之请,委实觉得有异罢了。”程梓很有分寸地未提起沈恢幼子。
毕竟齐蓁实乃齐晅的亲妹,兄长疼爱心切,应不喜听她的枉自揣测之语。
“这倒也非为异,沈司徒有意相交,伯父只不过是顺势承他的情而已。”齐晅放下书卷,只稍作沉吟,后便轻描淡写地如此道。
程梓稍做思量,旋即明了。
家主如今居于此等高位,军政之权尽揽,朝中寻常人等的情面可不是轻易就肯应承的,而沈恢邀宴,他全未推辞点头即允,想来这位司徒大人多是位可往来之辈。
“司徒大人应是才学过人,行事勤谨。”
齐晅听了程梓这话却未立时认同,寻思了半晌方才缓声道:“司徒大人非为那等超群越众的卓绝之人,但为官多年,却还未肯入苟利钻营一径,委实属明达笃厚了,至于平素里的行事么,倒确是勤勉谨严。”
这话说白了,就是沈恢虽非才高八斗冠绝当世,但心性端直,已属难得了。
官场之上,尔虞我诈常现,能谨守德行、克己修身便是胜过常人。
才智也要用至正处才行不是,不然,这阴谋诡计一说是如何来的?
不过,这反过来看,成大事者,不居小节,谋划一途若能将困局尽解,则也应顺势而行。
总之就是胜者王侯败者贼,咋说咋有理。
而有觉悟的落败之人自然是要在困顿时节销声匿迹些时日,将自己修整一番才好再度现于人前,不过也偶有心胸宽大者,全无顾忌,行止亦如往常一般无二。
关姜关大将军倒还不尽属那等心胸宽大的,但也未肯全窝在府中羞现于人前,没法子啊,他心情郁躁的时候也要寻个人开解不是。
再则,兵败之事又非全他之过,齐氏亦有责,关大将军常会如此做想。
由此可见,权责一任当分明之时还需分明。
不管怎样,都城之中渐又复了往时的华宴笙歌之状,今日里这府邀宴,明日里那府做庆,诸类种种,不过还是旧日里的些个交际应酬罢了,而非要说有些新鲜意思的,则只能属董奉董大人府上的安排了。
董奉府上的聚宴,新就新在所邀之人,除却几位朝中重臣外,便就只声冠朝野的名士大儒一流了,可见他这筵席间少不了高谈阔论、把酒畅言之节。
想来必是清雅的很。
沈恢于是就很欣然地准备应邀而往。
能不欣然么?董奉那日,不请自去地往了他府聚宴,虽则只经历了筵席的后半之程,却早都看明白了些许的门道,如今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
当日沈恢府中,原摆的不就是那等纵酒作倡、倾盘覆觞的张狂华宴,是以宴间也并无广袖长裾的歌舞助兴,独丝竹清管相伴绕耳,诚请了几位名士清谈而已。
倒是很对太傅的心思,沈恢其时与太傅委实痛饮了几杯。
有些事便尽在不言中了啊。
所以说,酒这个东西有时也妙的很。
不过这也仅限得言语投契、心思相近之人,真若是那等性情相左的,任你再怎么相对牛饮亦难引为知己,有时还会适得其反,生出一番打斗是非来。
自然这等事情在董大人所设之宴上是不可能发生的,毕竟他请来的俱是名人雅士,学识修为均不与常人一般,况又身临脱俗之境,如何会做出煞风景的事情来。
董奉这一回将人请至的便是他的别庄,而此时他别庄上的一塘荷确是开的正好,放眼望去,半塘的碧色清新,映衬着白莲娉婷,粉荷娇羞,更兼之三五成群的游鱼活泼泼地戏于水间,属实妙的紧。
而荷塘周遭,亦茅檐净扫,小径四横,花木葱茏,连着这池塘的溪水明澈清透,且不时有禽声鸟鸣悦于耳间,董奉的这个别庄建的着实不落俗套。
前来赴宴者俱都赞董大人心思巧妙,很懂得享田园乐事。
得他人频频称道,董奉自然开怀,不过荫木需思本、酌水当求源,这别庄能建的如此规模,当还感谢今日里的座上宾。
“当日陛下所赐田产,此处过半本为太傅所有,还是在下自作主张先行占了兴建庄所,如此,今日里最该承谢的实为太傅大人。”
董奉话至此处,便适时地唤人上酒,这第一盏酒倒敬至了齐渊案前。
才刚端坐各自案前的诸人自然一并点头称是,而后更由此纷纷据此论起了太傅心胸广博一节来。
“不过是一桩小事罢了,董大人不必挂怀。”齐渊每日里事务繁忙,早都将这等小事忘置在了脑后,听得董奉提起,方才恍然,两府间确是为此打过一回交道,当时董奉还曾亲自上门,如今看来,这地方到了他手中委实建的有趣。
“虽则小事,大人你不计私利,顾的却是大局。”沈恢案旁,一位须发已然泛白的大儒缓声赞道。
沈恢亦随之颔首,深以为是。
齐渊摆手,不无玩笑之意地与众人道:“这地方到了我手中便可惜了,诸位如今可就赏不得此等悠然景致,享不得乡间野趣。”
“大人说笑了。”董奉忙谦道,“董某不过于此上多用了些心思,不若大人只一心政务罢了。”
“太傅大人为国之栋梁,自然无暇于此享乐之事。”一位中年士人据实而道。
他这番话,倒似有指董奉贪图玩乐之嫌,不过董奉却全不在意,反就此缓声剖白道:“董某才智疏漏,能有今日高位多全因着天恩偏厚,因此每常内里忐忑,如今唯常愿我朝君臣和睦,朝野一心,百姓俱可安居乐业,如此方不负这庄所闲逸景致,董某居于此处的心境也能更为悠然些。”
“董大人若再多流连此处岂不是要无所作为了?”有人玩笑着道。
齐渊亦如此想,“董大人淡泊名利自然是我等楷模,但为臣者该与君分忧之时还当义不容辞,如此方不负圣恩。”
人若直个太过追求悠闲自在,难免就失了奋进之心,素来闲散之人难当大任,便是有,那也是人家原拿着守拙隐逸当幌子,想要寻得明主才现身罢了。
董奉自然对齐渊这番话深已为然,且面带感佩之意地点头赞道:“董某不若太傅大人精干,是以才时有这等胸无大志之念想,倒让诸位笑话了。”
董奉说罢,又举起酒盏,向众人敬酒。
诸人自都笑着饮尽,而待饮罢这一轮,就着方才董奉的话头,众口一词地论起了太傅大人而今的理事辛苦来。
而今日里,最为德高望重的一位老者,就于此时沉声道:“齐氏一门俱都忠烈,如今太傅大人更是劳苦功高,天恩实该虑及于此,再厚泽齐氏些才对。”
再恩厚齐氏?魏琮若是听得这话,只怕是要指着这老者的鼻子喝问他,难不成要朕封齐渊为异姓王么?
怕还真就只有这一途了。
可这王爵的名号却不是那般轻易得封的,本朝至今,异姓王族也仅只太祖时赐过一回,且还是其人身后所得,加之他生前仅得一女,并无子嗣将王爵承袭下来,因此上这异姓王族的赐封便是有也近似与无了。
而太祖一朝至今,异姓功臣得封的最高爵位,那便是齐渊之父的郡公之位了。
其实,这也是齐老郡公太过谦恭,不肯受封异姓王族之故,还不单于此,郡公的这个爵位齐氏亦未肯世代承袭。
齐渊与父亲一般,始终未有图那个王公名号的意思,左不过手中军政之权尽掌,至于旁的么,属实无关紧要。
君不见,如今的皇族王侯,手中权钱有限,养不得多少兵马,不过是名号响亮罢了么?
“你这庄所各处修建的方位都甚好,不知是何方高人有此能为。”齐渊不欲方才话题再深论下去,遂将言语转了开。
诸人自然心领神会,遂不再议王爵一事,转而将品评起了庄所各处的亭院,再又由此延展开去,最后竟论道起了周易之学,毕竟今日里贤人毕至,各有其独到之见解,又都辞令和悦,疾徐各有风致,闻来俱都令人心胸豁然,内里亦更为丰蔚了些。
再佐以美酒,对于好清谈的士人来说,今日这般实乃幸事也。
这一日就这般闲适而过了,而此后的都城之中,太傅其人心胸广博、谦恭谨守的言语却渐传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