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无为》独根草

68、第六十八章

　　其实论起身形样貌，董通很够得上玉树临风几个字了，再兼之少年得意，便愈发的眉眼飞扬、意气生发，寻常人等，观之即可生愉。

　　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话自然也适于观赏男子。

　　而滕甫与之相较就非那等十足的俊俏之人。

　　倒也不是说他面容怎就普通，只是乍看上去，同为年少之人，滕甫似短了几分锐意。

　　不过在齐蓁眼中，滕甫这却正是胜在了堪品择。

　　本来初初得见时还只道他平常，不想再见却要人觉得眉目宽和，相对时也更为舒服自在，其人言语又始终温平，竟象是由内而外的秀质浑然而成，便有如上好的璞玉，其质在蕴，稍经琢理即可绽风华。

　　“他这般年纪就已知惜言慎语，他日当会是担大任之人。”齐蓁少见地有些敛容正色道。

　　平素里多粗理事务小姑还能识人至此？难不成真个是大智若愚了？齐宔心中不无纳罕。

　　他这就还是小啊，虽说对比同年，已然是沉稳持重之辈，但毕竟齐蓁为长，早他多生了几年，是以在家中，已然见惯了尊长与兄长几个的行事作风，耳濡目染，自然有些本事于言语往来、并举止行动间将人瞧个大概。

　　齐氏男儿由老郡公始，除却如今齐晖一个性情有些疏朗外，余下的多为心思沉细之人，齐蓁见的多了，当然就能快而准地认知同类了。

　　“董通之才确是稍逊于滕甫。”齐宔想了想，也深以为意。

　　齐蓁得意地挺了挺小身板，故做出那等老气横秋的长辈气势，又不失趾高气扬的形状抬起手，拍打着齐宔的肩膀道：“以后相处的时日长了你多半会与他交好。”

　　齐宔清凌凌地斜了小姑一眼。

　　齐蓁识趣地放开手，改做他途，不无讨好地为大侄子整了整衣领，“不是有惺惺相惜一说么？”

　　齐宔无奈地示意小姑停手，“我与滕公子有相似之处？”

　　“嗯，都是心里有数口中无声之人。”齐蓁面上虽是讪笑着，话却说的分外正经。

　　“滕公子无高门家世为仗，只身为府僚之子，就能得姑姑将他如此看重，此事想想倒也是有些意思。”齐宔终于后知后觉地悟出了些旁的况味来。

　　齐蓁在大侄子面前倒少了些扭捏，对着他直言道，“姑姑暂且不过是欣赏这人的应对之度、及言谈行止罢了，至于其品格如何，倒还要再细探考上一番才能下定论。”

　　“怪道姑姑由始自终不肯示董通以半点儿颜色，原是做着这个打算。”齐宔彻悟。

　　齐蓁面上这会儿终于现出了几分羞涩，“董通若是知难而退，滕甫自然也就无从得见了。”

　　“见不到便见不到，他与姑姑并不相配。”齐宔难得地起了别扭，少见地如孩童一般。

　　齐蓁讶然。

　　能不惊讶么？齐宔已多年未有这等幼稚模样，今天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邪？

　　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想到姑姑齐蓁嫁龄已至，家中至亲就要被外人娶走，虽说是世间常态，可一时总还是要人情难自禁的。

　　况他姑侄因年岁并未相差太多，是以亲情更重。

　　“阿宔可是觉得他有高攀之嫌？”齐蓁只能揣测着看向大侄子。

　　齐宔转开眼，无目的地看着四处的花草，低低地嗯了一声。

　　见齐宔如此，齐蓁先沉默了片刻，尔后方才轻声道：“阿宔可明白，如今都中高门已鲜有与我齐氏可比肩者，除却皇族。”

　　一语惊醒眼前人。

　　齐宔顿就复了七八分原本的模样，勉强地笑着道：“姑姑倒是看的极通透。”

　　“其实姑姑多能够遵从自己的心意行事已是大幸。”齐蓁不无感慨地道。

　　“这皆因祖父祖母真心疼爱姑姑之故。”

　　齐蓁重重地点头，再又不无促狭地笑问道：“阿宔，你看，我父亲母亲对我的疼爱是不是要好过你父亲母亲对你的疼爱？”

　　齐宔真个是有些哭笑不得，“姑姑是女子，我却是男子，又是家中嫡长，所受之教导关切自就处处不同。”

　　“哈哈，就猜你会这般。”

　　姑姑得意的样子有些刺眼，齐宔木着脸做置若罔闻状，抬腿先行。

　　该到时候回府了，镇日的游荡成何体统。

　　“你这样子与长兄倒是一般。”齐蓁在后面不失雀跃地紧跟上来，状似开心的很。

　　齐宔大步凛凛，专心向前。

　　齐蓁眼见着大侄子走的飞快，自己追随起来有些吃力，索性倒不走了，只对着跟上来的仆从吩咐，把马车赶过来就是。

　　姑姑一声令下，齐宔这个晚辈只能听之任之，只可惜白走了半回的路又要折返，再被她笑了一通。

　　她姑侄两个此后便往府中而去。

　　回程倒是快的很，不过是个把时辰的工夫。

　　只是她姑侄两个都已然入府了，那边董通与滕甫两个却还在路上散漫而行，且心思也不知用在了何处，只任着马匹踢踢踏踏、有一下没一下地缓缓向前。

　　“滕甫，你可能瞧得出齐府这位女郎的些许心思？”董通却原来还纠于齐蓁心意不明一事上。

　　滕甫面上现出了几分难色，斟酌着不知要如何开口。

　　“罢了，你于此上应与我一般。”董通觉出自己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滕甫如释重负般地轻吁了一口气。

　　其实对于太傅的独女，滕甫未见之前原有一定的听闻。

　　齐蓁的样貌无需赘言，应是不俗的，前面可有她几位兄长为例呢，想也能想得到太傅的独女颜色多为姣好，而眼见之实也果是如此，且其姿仪更为超逸，还脱去了贵女常带的娇衿之气，独有其明朗风华，想来太傅对女儿的疼爱应与他人不尽相同。

　　可要说有多宠惯，先时以他这个外人看来却非为实，皆因齐蓁的及笄之礼太过平常，未若寻常的高门府弟那般广邀宾朋为贺，再又少见其母将其带往宫中及他府赴宴，由此推知，这宠惯也是有限，未见多重。

　　不过今日一见，滕甫却又将先时所见有改，皆因齐府的长孙任凭这位小姑母差遣，无怨无由地随侍在她身旁，细观了那情形，显见得齐蓁在家中应是做惯了这等事，可见太傅疼女自有一途，未若寻常之人。

　　滕甫一时想的入神，董通的声音暂便没能入得了耳，待他警醒之际，董通的眉心都有些微结了

　　“想到了何处这般入神，唤你也不应声。”

　　“在想董大人。”滕甫慌急之中随口道。

　　董通先就未解其意，“我叔父？想他做甚？”

　　滕甫复了几分以往之态，轻声提点董通道：“在想董大人若知公子有意于太傅独女会否欢喜。”

　　董通默然，思忖了一番方道：“叔父对我之期许甚多，若我能以为报自然最好，而这位齐府女郎，先时原只慕她玉质独秀，未曾料到身份有多贵重，如今看来倒是上佳之选了，我若能与她结亲，于叔父而言未尝不是添了助力。”

　　“以往齐氏与董大人来往非繁。”滕甫小心地道。

　　其实换句话说就是，齐氏有无将董奉看在眼中还未定呢。

　　“那是以往，如今我堂妹为后，董氏已今非昔比。”董通不无倨傲地漫声道。

　　滕甫适时而应，“确是如此。”

　　“不然府中的人才也不会有日行渐增之势。”董通说罢又笑着看了滕甫一眼。

　　滕甫也只能随之笑笑而已。

　　董通话中的人才，说的却是如今董府之中僚客，滕父即为其中之一，与新来求近董大人之流不同的只是，滕父早在多年前便已事董奉为主罢了。

　　“不过即便我董氏为皇亲，也不应有仗势欺人之为，如今还是要多少得知她些心意才好行事。”董通复又纠于了先时旧节。

　　滕甫对这等事当真是无有良策可献，只得试探着提议，莫若寻个借口，将齐府女郎邀了出来，自然可择机当面问询其心意。

　　“只是不知如何得邀？”董通入都时日尚浅，有些交际往来未曾经过，自然无有经验。

　　滕甫于此上也不甚精晓，不过好在他居都城的时日不短，又是心思细致之人，想个应对之法总还是容易的。

　　滕甫之意便是寻机邀众往董府游玩，就是都中之人常有的聚乐之宴，至于名目么，则看各府的偏好而定。

　　其实就是起个名儿听着有趣罢了，内里都还少不得交际应酬的意思。

　　不过董通这一回预邀之人则均为年少之辈，自然，他这是为请得某人行个方便。

　　董奉初闻侄儿之意倒是赞同，不为旁的，董通入都城时日未久，有些个权贵子弟与他确属生疏，便是为了结交一途，于此时聚宴也得当。

　　“都郊的别庄倒是有一处建的有些意思了，才修造的新院，又扩清了池塘，可往那里去享垂钓之乐，还可纵马骑射，野趣胜于都中府内。”董奉到底是老道之人，只略一思索便为侄儿安排了个上佳之处。

　　董通自然笑而应之，再就有些羞怯地将欲请齐蓁等贵女一节大致说了两句。

　　董奉何等人也，董通这里别说只提及了两句，便只齐蓁二字他就能嗅出其中的不寻常意味来。

　　“太傅府中人与我叔侄恐非同道之辈。”

　　董通听得叔父这话心中一沉，不过面上却还不乏犹疑之色。

　　“况齐渊只此一女，爱若珍宝，寻常人等必难入得他眼。”董奉再又厉声，意在警醒董通。

　　董通听到此处自然是有些泄气的，可终还是不肯死心地嘟囔着道：“叔父你如今已身居高位，又乃皇亲，侄儿虽无有过人之才，但也非愚笨之徒。”

　　董奉未及侄儿话说完，就已然失笑道：“皇亲？如今朝堂之上，你未见得天子亦有无能决断之时么？这国中有些要事可都还需看齐氏的脸色才可施为。”

　　董通讶然，他入朝时日尚短，如何将这些机关看破，一时大骇，“此乃佞臣之向。”

　　董奉这会儿倒是全然平复了心思，沉吟了片刻又道：“有些个事情在今时只放在心里清楚就好。”

　　董通频频点头。

　　“不过，你邀宴之事还当勉力一试，若齐氏女郎真个来赴约，则倒也有些意思。”董奉话风一转，却又是赞同了董通先时之意。

　　董通虽未深解叔父心思，可大概的也能明白，叔父的用心无非是在试探罢了，若齐蓁欣然应邀，则许是对自己有意，由此可知，齐氏便是无意向董氏示好，可也不愿与董氏成敌。

　　那也就是说，朝堂之上，齐氏多还会给董氏几分颜面，而君王之尊，齐氏应也不会轻易进犯。

　　至于这些个小儿女的情事么，若是自己真个才情出众，果得齐蓁另眼相待，则齐氏断不会行阻拦之事就是了。

　　董通愈想倒是愈觉得心中欢愉，直想明日里就下帖请了众人来，不过凡事皆要三思而后行，依着董夫人之意，邀贵女之事还是由着董通之妹出面，以她的名头行事为好，且还要选个好日子才可。

　　这也说的通，董通兄妹皆为入都不久，结交之名，顺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