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无为》独根草

4、第四章

　　初到都城的程梓，只觉此间繁华非常，随处可见得高门深院、敞丽轩馆，车马过处，街宽巷整，行者络绎，尽是热闹喧哗之象，果不是父亲以往赴任的州郡可比得。

　　程梓之父名谦，字文敬，原为武都郡丞，此后任典农校尉，今次吏部察核定其勤勉忠谨，又得大司农提携，遂到了都城任职都尉，自然程梓也便同母亲一道随之来了都城。

　　而程梓的庶母，及庶妹庶弟也一并前来。

　　亦或应是这般，父亲携庶母与庶妹庶弟一道前往都城，她与母亲两个也一并跟了来才妥当。

　　想到此节的程梓禁不住悠然地笑了，每每无奈之时她便是这般形状，旁人就此只以为是她脾性温婉、恬淡无争，十成十的效了其母。

　　但其实，程梓心内对于母亲的诸多行事多是不肯认同的。

　　程梓母亲刘氏，性情柔顺、凡事以夫君为先，自侧室王氏育有程家长子，她便在其面前多少失了些主母气派，只余些面儿上给外人看的规矩罢了，待到王氏所出的庶女与大司农的庶子定下了亲事，她这主母在府中就彻底的失了势，不过她倒是对此全无计较，只要见得夫君意畅志得，她便也心满意足了。

　　程谦程都尉得此佳妇也属应当，想他程氏祖上，也曾有人出任过太守，在当地算得是个大族了，只是前朝战乱，家族因此几次迁陟避难，过后自慢慢衰落了下去，待到程谦少时，只就他与母亲两个相依为命，不过难得的是他聪颖博学，还未及冠就已被州里举为秀才，其后便任郎中，又再经几番迁任，方有了今日的职位。

　　程谦自往都城以来，胸中实是有着几分得意，只他做官的时日不短，喜怒不可形于色还是深知的，因此上来往行事就还与平常一般，言辞谨慎，小心逢迎，初初相识的些个官员倒都与其相交甚睦，再兼之程谦仪容修整，所出的子女也均都样貌出众，因此上，才到都城没有多少时日，程府就开始渐有人上门邀约，请了他府中的女眷往各处走动，这里头的因由无非是程谦才攀上的亲家，大司农府那一头罢了。

　　大司农张藩，如今为魏嘉魏大将军府上的常客，魏大将军每有何难事，多要寻了其弟并张藩张大人前来相商，足见对其甚为倚重，目下之势，谁人若与大司农府攀了亲，便就是同魏大将军亲厚一般，其后的仕途不消多言，多是顺顺当当地要扶摇直上了。

　　程府在此等情势之下，自是与都中诸多府弟多有应酬，刘氏趁此时机免不得又为快近双十的程梓打算起了终身来。

　　“母亲可知那都尹年岁几何？”

　　都尹魏修，魏大将军的族弟，正室新丧，程谦程都尉才与魏氏相近，见得此等好时机自然不肯白白错过，刘氏这一日便就到了程梓面前，问询女儿的心思来了。

　　其实依着程谦之意，本不消多此一举，只父母之命做主，为程梓说合便是，可思及以往长女的执拗性情，就还是稳妥行事，先探一探她的口风，免得横生枝节。

　　“未到四旬。”刘氏勉强地对着女儿笑了下。

　　程梓了然，也对着母亲淡然一笑，“与父亲的年纪相仿。”

　　刘氏微讪。

　　“他府中侧室几房？”

　　避开女儿看过来的眼光，刘氏小心地道：“你、你父也是好意，他思你、思你年岁不小，再难寻这等样的门弟，况男子年岁长些、有几房侧室也属平常。”

　　魏氏一族势头正盛，都尹亦属位高权重之职，魏修其人又有赏美人之好，怎会就几房侧室。

　　“确是平常，只就是女儿新寡，都尹大人可是知晓？莫再因此讨了人家的嫌去。”程梓心内有些气恼暗生。

　　“莫再混说，当初与李太守之子并未成礼，如何算得上嫁与他为妇，又何来新寡之言，不过是你执拗罢了。”刘氏急声喝断女儿，再听不得她如此说前事。

　　当年，程梓才刚及笄，程谦其时的上司，郡中的太守李业之二子体弱，亲事久未能成，待闻得下属有女已及笄，且样貌出众，便在言语间提及两人年岁相仿来，程大人立时就心领神会，将女儿许与了人家，待回府说与刘氏时，刘氏也曾直言太过仓促，恐误了女儿终身，但程谦如何会听她言，唯此，她也只有暗自垂泪罢了。

　　“母亲所言差矣，六礼已过，女儿怎不是李家之妇。”程梓笑着提醒母亲，“若不然女儿也不会甘心守三年孝期。”

　　程李两府将儿女的婚事定下后，堪堪依时将六礼过定，李太守二子就突发旧疾，程谦原意还想讨上司的欢心，匆忙送女儿进李府去带些喜意，谁想天不从人愿，婚礼未成，李府倒是奏起了哀乐，程梓也便就成了新寡。

　　刘氏每思及此都心生悔意，深怪自己当初怯懦，若不任由着夫君行事，女儿怕是早都如她庶妹一般，寻了年岁相仿的少年郎，夫妻和美，自己也已然可抱得了外孙。

　　“阿梓，当年实是母亲之误，若依着相士之言，晚些为你订婚事，也便无此一节了。”刘氏话间已然是哽了声音，眼中泛泪。

　　程梓幼时，曾有相士断言，此女日后必是贵重之人只是婚事不宜早行，否则凭添磨折。

　　程梓如何见得了母亲如此，急急跪行至她之榻前，柔声劝慰道：“母亲心疼女儿，女儿心中明白，但母亲经此一事可该明了，当年之事与相士无干。”

　　“阿梓，你父亲也是不得已，他为的不也是程氏的门楣么。”刘氏心内，不论在何人前，夫君还是要百般维护的。

　　“男子在这世上行事，多该凭自己的本事，助力一事，但凭天意，可若多番刻意为之，只怕惹人笑谈。”此言语在程梓心内藏了几年，今日终忍不住一吐而快。

　　其实程梓少时也曾深敬父亲，知其博学多才，但自渐懂世情后，便觉其行事不甚光明，旁的且不论，只观其娶妇便知。

　　程梓的母亲刘氏，本也是诗书大家之女，嫁与程谦后，便一心一意与四处打点，得妻如此自该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才对，可程大人新娶不过三年，膝下方有一女，官职旦得升任，便以无子为由，纳了房美貌的侧室，侧室育有一女后，程大人多是又起了贪新之念，在其再度有孕之时就又纳了新人，只是程大人的艳福稍浅，新侧室身子骨单弱，未能熬过生产一节，若不然，程梓的弟妹怕是不只今时府中的两个了。

　　程梓既想通了此节，深恐父亲再盘算起自己的终身，就借着孝烈之名不肯再议婚事，程谦摆出父亲的架势训斥的狠了她便以死相逼，这般倒过了几年清静时日，只是如今三年孝期已过，她也过了十九岁的生辰，婚事自然再就到了眼前，恰逢程大人入了都城为官，女儿的亲事倒更好做文章了。

　　刘氏听不得女儿如此妄言其父，不由得低声喝道：“怎你如此的不懂事？早知便不令你读书习字，与你庶妹一般的倒好。”

　　“阿乔自然是好的，父亲如今怕是后悔没多生几个女儿了。”程梓的庶妹名乔。

　　刘氏心生气馁，望着程梓，叹口气，又软和了声道：“你不愿意便罢了，都尹府也未必是我等能高攀上的，人家许还瞧不上咱们呢。”

　　话虽是如此说，可刘氏自己心中明白，程梓生的好样貌，若夫君真个认真行事，许就八九不离十了。

　　但此一事，想想也是欠妥当，只恨自己是个没主意的，每每在夫君跟前儿，见得他言语行事只觉极有道理，可待到了女儿这里，就才知有何异状，真真儿的要自己为难。

　　“这等高攀之事无趣，我若是父亲，便再纳几房侧室，生了女儿送入宫中去。”

　　刘氏正怅然间，程梓微抿了唇对着她似说笑般着道。

　　刘氏如何听不出程梓话中之意，缓缓起身，略带了几分怨怪道：“你这性情以后如何得夫家欢喜，嫁去何处母亲也难安心。”

　　程梓听得母亲话中的疼惜，便不做声了。

　　“这门亲事母亲不会应下，待以后再为你留意吧。”

　　至此，程梓心内稍安。

　　只是这日她到底是添了烦闷，遂少有地带了侍婢与仆从出府，往市中消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