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缘》穆彤·Joy

9、第九章

　　走到我们近前的姑娘毫无表情，只是一声不吭地把女童拽到自己身边，目光警觉地从我脸上瞥过，便依旧木然。
　　我也瞧着那位姑娘，她的脸苍白如纸，唇无血色，体态柔弱之甚，如久病初愈。
　　芷姗愣了一下，便笑着向两位男子道：“我兄弟二人初来乍到，对西湖还生疏得很，我看列位也是来游湖的，如不嫌弃，能否带我们一同游览呢？”
　　我一时未解芷姗用意，不晓得她为何又向陌生人提出结伴同游，可当着人家的面，也不好问她。
　　那两位男子倒也慷慨，听芷姗这么说，便爽快答应，于是我们六个人沿湖信步。

　　一边行走，芷姗一边询问对方的姓名，年少的男子回道：“我们姓‘穆’，我三哥‘子安’，我叫‘子宁’，她们是家姐舍妹。”
　　听闻这话，我的心剧烈地‘怦然’跳动，穆子安，穆子宁，这分明就是我两位姑表弟的名啊！
　　姑夫早年是‘江南穆家’的义子，后又入赘穆家，因此姑姑的子女也都姓穆，排‘子’字辈。
　　我八岁那年，子安似乎只有六岁，子宁还在蹒跚学步，如今我眼前的两个人真的会是他们吗？
　　我再一次看向子安与子宁，儿时带着他们玩耍的情景迅速浮现在眼前，果然在他们的眉目之间能隐约看出幼时模样。

　　我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想笑，是因为我终于见到了亲人，看到他们衣着光鲜，便可想‘江南穆家’还好好存在着。
　　想哭，是因为面对着亲人，我却是他们眼中的陌生人，彼此相隔十二载，毕竟疏远太多了。

　　我实在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激动心情，一把抓住正瞅着我发愣的子安，急切地叫道：“子安！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子和，你能认出我吗？我是子和啊！”
　　子安‘啊’的一声惊呼，同时也抓住我的手，结结巴巴地道：“你？你真的是...子和哥？真是二哥？”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泪水夺眶而出，哽咽地道：“我是子和，穆子和，我是啊！”
　　子安点着头，抬手握拳，在我左肩重重一击，爽直地道：“天！就算是大白天遇见鬼，我也认了。”
　　说完，子安紧紧地抱住了我，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他是用整个身心来接受我的归来。

　　一时，子安松开我，冲着子宁叫道：“你还傻站着？快叫‘二哥’！”
　　子宁真诚而浑厚地笑着，拉着我的手，欢喜地道：“二哥，真没想到你...”
　　子宁话未说完，女童一把抓住我的衣袖，扯着直道：“你是我子和哥哥？当真吗？”
　　不容我开言，子安已经抢先道：“是！是！一百个没错，我记得二哥的额角有一小块疤，是小时候从树上摔下来伤的。”
　　我摸着额角的疤痕，那只是一块并不起眼的旧伤，没想到子安已经注意到了。

　　那女童一下子扎进我的怀里，笑嚷道：“太好了，真的是二哥，二哥！”
　　我搞不清楚女童是谁，我记得儿时我只有一个妹妹，便是子玥，看女童的年龄，应该出生在我离家以后。
　　子安看出我的疑惑，便拍着女童的脑袋，道：“她是子瑶，是舅舅舅娘的小女儿，也就是你的同胞妹妹。”
　　子瑶？我的同胞妹妹？我还另有一个同胞妹妹叫‘子瑶’吗？这么说，娘...娘与爹都还安然啦！
　　我忙蹲下身，抚着子瑶的脸细看，难怪会她那么像子玥，她与子玥一样，都是我的同胞妹妹啊！

　　想到子玥，我心里不免又是一凛，不觉抬头看向那一直不发一言的姑娘。
　　她呆呆地，对眼前我们这几个人的言行没有一点反应，目光涣散，身体还有些不被轻易察觉的颤动。
　　她？之前听到子瑶喊她‘姐姐’的，看体貌她也有十六七岁了，难道她是...子玥？

　　子安叹着气，伸手扶我站起，指着那怔怔地姑娘，道：“二哥，你大约做梦也想不到吧，她是子玥。”
　　子玥？她真的是子玥？不！不！她怎么会是...她一点也没有子玥的灵气，一点也不像是我的子玥啊！
　　子玥在婴儿时就特别爱笑，成日里笑容满面，连熟睡时嘴角也藏着笑意，她怎么可能会是眼前的姑娘？
　　她麻木呆滞的神情，看上去就像一个活着却没有悲喜、不知冷暖的躯体，子玥怎么可能变成这个样子？

　　湖畔正有一个无人的凉亭，子安招呼我们进去坐下，方道：“听我娘说，舅娘带着你们去观潮的当夜，我爹娘陪着舅舅在城外找了好久，都没能找到。偏又听人说起白天潮水冲走两个小孩，有人亲眼看见舅娘跳进江里施救，咱们听了，便只当是舅娘与你们，全家人的心都凉了。谁能从钱塘江的潮水里活着出来啊？”
　　听子安说着，我的思绪又恍惚回到当年立在月轮山观潮的时刻，娘拉着我与妹妹的手，扶着我们立在大石上，望着山下波浪汹涌的江水。
　　想到这儿，我不禁又看向子玥，她对子安的叙述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她的心里正在想什么呢？

　　子安继续在叙述着后来发生的事情，他说，当穆家上上下下都陷入深深地悲痛中时，次日中午，娘抱着子玥意外地回来了。
　　我几乎都不能相信，惊奇地瞪着眼睛，急促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子安略作思虑，道：“我娘说，当时舅娘回来的样子真把大家吓了一跳，她抱着子玥直冲进大厅，大家还没回过神，她就连声急问‘子和回来没有’。大家都看傻了，连舅舅都没缓过神，舅娘便已经把子玥塞到我娘怀里，回身又向外跑，口里还喊着二哥你。”

　　我...我真的好傻！
　　娘与子玥都回家了，为什么我偏偏不回家？要逃避‘江南穆家’整整十二年？
　　就是因为‘害怕’？害怕被爹爹打？害怕即便回到家里，也见不到娘与子玥？
　　娘一定又去过江边找过我，却找不到，她大约会认为我被潮水冲走，再也回不到她身边了。
　　娘！和儿对不住你，和儿万万也没有想到，你与子玥都能平安回到家，和儿真是太傻了啊！

　　2007.7.1 0：49 / 2007.7.1 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