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亮着》轩辕妃。

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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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国同出殡那天，下起了大雨。云市的春天一向干燥多沙，这突如其来的雨便被庞家的邻居们多方演绎。最普遍的一种说法就是庞国同死得屈，生前没有儿女在身旁尽孝，死后也没有赚到小辈们的眼泪。这话自然没有传到庞家人的耳朵里，庞国同一路上只有倪庆莲闷哑的干嚎和庞明珠凄凄哀哀的抽泣陪伴着他。庞家哥俩始终阴沉着脸不说话。大儿媳王秀平搂着女儿庞丹茫然地望着车窗外，二儿媳宋丽红则悄悄地趴在儿子庞鑫的耳边说：“一会儿去饭店，你坐妈身边。”

　　庞国同没给儿女留下分文积蓄。仅有的一座破败的房子已经被二儿子明祥分去了一半。

　　瘫痪八年的庞国同彻底耗尽了他在儿女眼前的尊严与人缘。当初能说能叫，整日把儿子儿媳骂得心浮气躁。时间一长，谁也不愿意挨他的边。近几个月，庞国同的语言功能逐渐丧失，所有的怨气都只能用含混不清的喉音表示。庞家的人倒是从此获得了几分清静。如今庞国同终于撒手离去，倒像老早就知道结局的一出戏，终于亮出了尾声，对每一个庞家的人来说，都不能不说是一种解脱。

　　庞国同下葬时出了一点小小的纰漏。本来庞国瑞预先买了三条金鱼，要媳妇王秀平今早带过来好放到墓穴里。王秀平忘了个干干净净。庞国瑞生性憨厚，只说了句：“看你，还能办事不？”就不吭声了。庞明祥却是沾火就着。他把铁锹啪一摔，骂骂咧咧蹲下抽烟。不想那铁锹落地时偏偏砸了儿子庞鑫的脚，庞鑫“嗷”地一声哭了起来。宋丽红气急败坏地嚷道：“你瞎了眼了你！几条小鱼犯得上你驴成这样？”一旁帮忙刨坑的就说：“下葬缺了金鱼可不好，那是老辈传下的规矩。”宋丽红气咻咻地叨叨：“那买公墓啊，人那什么没有？跑这穷乡僻壤，兔子都不拉屎。”庞国同葬的是庞家的祖坟，在云市郊区的一个叫庞家坳的山洼。眼见中午将至，一行人又累又饿，庞明瑞就说：“头七给爸买几条鱼补上，今天就这样葬吧。大伙都累了，也好早回去吃点饭。”众人这才都不再出声。

　　庞国同的骨灰盒渐渐消失在纷纷落下的土坷拉背后。雨渐渐停了。倪庆莲趴在新坟上痛哭了一场，庞国同从此算是与这个世界彻底划清了界限。

　　·6·

　　倪庆莲的生活骤然出现了一片无所事事的空白。她的每一天都在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庞国同的生物钟向前推进。庞国同的消失，使得倪庆莲整日握着两手空闲不知所措。庞国同离去的第二个清晨，倪庆莲在朦朦胧胧的浅睡期里就在计划着庞国同的早饭。庞国同喜欢吃火大些的二米粥。倪庆莲通常在头一天晚上就把小米和绿豆泡在清水里，第二天和着大米一块煮得又香又软。配上半块腐乳或者脆生生的小咸菜，庞国同能吃上满满一小碗。倪庆莲开灯坐起来才发现炕上只有她一个人的被褥光秃秃地铺陈着。她的眼泪无声跌落在衣襟上。悄声饮泣的倪庆莲酸楚地想，一个人的早饭，不吃就不吃罢！她甚至还想，假如庞国同肯在阴间引路，她二话不说就会跟了去。

　　可生活还要继续下去。天已大亮了。倪庆莲想到庞国同说不定就在天上看着她：“懒婆娘，还不起来做饭去？”她就悉悉索索爬起来穿衣，再神情木然地扫地抹桌子。庞国同离去的同时还带走了他每个月交到倪庆莲手上的退休金，这对倪庆莲来说，等于断了大部分经济来源，倪庆莲每月的生活都要靠自己那三百元出头的退休金支撑，她想不出六十五岁的自己能干点什么赚钱的营生。况且，庞国同尸骨未寒，做为老伴的她就抛头露脸出去挣钱，邻里邻居嚼的舌根子都能把她给勒死。想到这些难心处，她难过得揪心揪肺。可又不敢放声大哭，倒把胸肺憋得又闷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