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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冲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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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血的白衬衫被雨水淋透,在体力透支情况下,这具单薄的身体承受着难以抵挡的寒冷。
顾不上被水侵蚀的伤口,少年喘息着蹲靠在墙角,定神寻找狙击手的方位。
他曾经历过几次命悬一线,练就了鹰一样的观察力。
东南角一个,五楼第二个窗口一个。
西北边的路上,正从远处驶来的应该是爆破队的车队。
快来不及了……
失血、疼痛、饥饿、脱力——不能再糟的身体状态。
李海真疲惫地蜷靠着墙,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心随着气息而慢慢的沉下来,嘈杂的世界也随之安静了。
再次睁开的瞬间,那双眼睛已染上冰冷的杀意。
事件相关的各路人马都聚集在废弃大楼附近,在赶往这个地点的车辆中,多了一个局外人。
“喂,是我。”一辆黑色的轿车上,穿着便衣的年轻人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我现在跟踪爆破队的车队呢,上边儿这是想干嘛?到底是想收服他们还是想干掉他们啊?”
他听着对方的话,在对方还没讲完的时候就打断:
“少来,等这些事儿过了,我想管你要个人。”
“啊,就是那个被徐队长逮到小家伙。现在我们的徐队长一声不响的就把人给带到现场去了。”
“不行也得行,我已经在去接他的路上了,啊、可以的话另两个组长级的我也想收下,不过对你来说好像难度更大。所以至少把最小的那个给我吧。”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笑了起来。
“是啊,已经打过照面了,挺有意思的。”
说着,他挂了电话。
和电话里表现出来的轻松完全不同,叶玹有些焦躁地看了看阴霾的天空,在雨中把车开得飞快。
本来是想等这件事情平息了,再到徐秀赫那里要人的,没想到徐秀赫居然带着那个小鬼去现场了。
总觉得,局势有点不妙。
——小鬼,你可不能给我死了啊!
像猫一样的靠近目标,李海真用手齤枪干掉了第一个狙击手。
子弹的冲力震得少年一阵目眩,他脱力地靠在墙上歇了一会儿,方才蹒跚地走过去,捡起尸体旁的狙齤击枪,瞄准了另一栋楼角落的狙击手。
“砰!”一击绝杀。
顾不上喘息,少年摸出从警齤察身上搜出来的对讲机,按下开关。
“狙击手已经全部处理掉了。”
尽管努力控制,李海真颤抖的声音还是暴露了他的身体状况。
耳机传来徐秀赫慌张的质问:“你是谁?”
“快点去救组长!”
说完,少年扯下对讲机,撑着身体离开现场。
不能再……耽搁时间了。
两位组长……就在楼上。
金泰源总教官,也在上面。
一定要……想办法混上去。
李海真扶着墙,一步一步地艰难地走着,他的手在墙上留下了血的痕迹。
意识时而清明时而模糊,他听得见自己急促而巨大的喘息声,脑海里还隐约闪现出一些片段。
“别害怕。”
“这不是你的错。”
“……会有办法的。”
他还记得当时组长的眼神,冷漠而强势,拥有着不容置疑的说服力。
和四年前一模一样。
组长同志。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哪里还有什么办法……
背叛了祖国而被各方势力逼迫至绝境的我们,哪里还有其他的路可以选?
但是……
但是,组长。
少年昏暗的眼色里,燃起一抹决然的光。
——我想要你活下去。
徐秀赫在对讲机挂断之后,立即回身钻进车内,发现原本被拷在后座上的少年果然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个不省人事的警齤察和一条血迹斑斑的断裂把手。
一阵急怒攻心,徐秀赫一拳打在车座上:“小兔崽子!”
不等他做下一步的反应,车门再次被拉开,有人抓着他的领子,粗暴的将他拽了出来。
“李海真呢?”
徐秀赫吃了一惊,回头看清了拽他的人:“叶玹?你怎么在这里?”
面前的男人脸色阴沉,再次开口:“李海真呢?”
徐秀赫挣开那人的手,悻悻地说:“那小子自己挣断手铐跑了,现在就在楼里面。”
男人没有再跟他废话,转身就冲向了废弃大楼。
在叶玹与徐秀赫说话的时候,爆破队的车早已赶到,队员们训练有素地冲下车,井然有序地进入大楼。
叶玹没有跟大部队一起行动,从侧面的楼梯爬了上去。
废楼虽空旷却地形复杂,他行至五楼,发现了一具狙击手的尸体。
出于职业本能,他上前查看了死者的状态,发现体温还在,杀人者并未离开多久。
会是那个小鬼干的吗?
他已经在天台了吗?还是正藏身在大楼的某个角落里?
金泰源,徐秀赫以及爆破队的人全进来了,无论那小子碰到的是哪一波人,下场都不会好看。
叶玹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很难保全李海真的性命,索性不再犹豫,决定先把人找到。
很快,他就发现了墙上新鲜的血手印。
那些手印分布的很密集,可见留下它们的人伤势很重,基本是依靠墙在前进。
叶玹不由加紧了步伐,不料一抬头,就看见有人全面武装的出现在楼梯口处,正拿枪对着他。
“什么人?!”
对方凛然开口,是一个年轻的爆破队战士。
叶玹冷静地看着对方,默然不语,然后缓缓举起了双手:
“我是徐队长请来的急救人员,我叫叶玹,是来救治受伤的战友和俘虏的。”
“证件呢?”
叶玹从衬衫口袋里拿出证件,遥遥地伸给对方看。
爆破队战士终于放下了枪:“你有没有看到我的一个队友从这里下去了?”
叶玹眼角一跳:“你队友怎么了?”
“刚才明明就跟我一起上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哦,”男人不动声色。“我在三楼的时候看见有一个队员从这楼梯上下去了,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谢了。”
那个队员说着,急匆匆地顺着楼梯跑了下去。
叶玹则继续向上,在上一个楼层停止了攀爬,然后一个角落一个角落的仔细寻找。
他已经猜到那个失踪的队员发生了什么。
五分钟后,他见到了要找的人。
李海真坐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旁边倒着一个生死不明的爆破队队员。
叶玹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脱下了那人的装备和队服,正努力的穿在自己身上。
恶劣的身体状态下,李海真没有立即发觉靠近的叶玹。所以直到也来人将他摁倒,他都没来得及去捡地上的枪。
叶玹一手遏制着李海真的颈部,想用另一只手去摸腰间携带的手铐,但是李海真的格斗技巧超出了他的预想,他只得全力制止李海真的行动,再顾不上其他。
少年脸色因为疼痛而苍白,出手的力道大打折扣,叶玹注意到他的嘴几乎没有了血色。
“臭小子!这都伤成什么样了!你是想死吗?老实跟我走!”
李海真用行动拒绝他将再次沦为俘虏的命运。他在叶玹的遏制下全力挣扎,犹如绝望的困兽。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怎么可以在这里被俘。
他宁可死在总教官的枪口下,也不要死在敌人的拷问中。
“李海真!你这疯子!”叶玹终于怒了。“我是想救你啊!”
叶玹近在咫尺的吼声很有震慑力,少年终于停止了挣扎。
不知道是不是那句话起到了作用,李海真明显的怔住了,眼神警惕而迷惘。
两个人的力量彼此牵制着,就这样僵滞了许久。
李海真喘息着看着他,半晌,终于开口。
“放开我。”
金泰源迈着沉稳的脚步,带着余下的组员陆续登上了顶楼。
组员踹开了破碎的铁门,总教官缓缓踏进天台,一眼看见了那两个站在雨中的男人。
那两个年轻的男人背对着沉重的天空,以一种决然的姿态屹立在那里,周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场。
大将在心里笑了。
没有错,那的确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战士。
他们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任何迷茫。冷酷、坚定,充斥着杀意。
——如同孤注一掷的狼。
“晕~,最后一战真是酷毙了!”
先开口的是那个平时就嬉皮笑脸的男人,最紧张的关头,也唯有他能轻松地与同伴开玩笑。
只可惜站在身边的是不苟言笑的元柳焕。
两人以为对方会立即冲过来开始搏杀,每一颗细胞都已经做好战斗准备,但是对方一众人却在十米开外处停住了脚步。
“打电话过去。”
金泰源冷冷看着他们两个,语气低沉:
“说好了会听你们最后一句话的。”
总教官出乎意料举动让两人心有困惑,但是谁都没有开口。
拨电话的组员是那个在5446部队中以说话恶毒而闻名的黄在武,他将拨通的电话放在地上,恶意地用鞋尖踢了过去。
“是李武赫队长同志。”他轻蔑地说。
那一瞬间李海浪明白了什么,他的胸口仿佛被重锤了一下,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谁知道呢,”黄在武毫不掩饰他不屑的笑意,眼角眉梢尽是讥讽。“哀求的话或许会饶你们不死。”
在众人沉默的注视中,李海浪神态阴郁地走上前去,缓缓在那部沾满泥水的手机前蹲了下来。、
——哈。
他不禁在心里发出感叹。
——居然是那个人。
事到如今,竟也会想着给我一丝生机。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李海浪唇边浮现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
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伸手捡起手机的时候,他猛地一记重拳打了下去。
手机屏当场碎裂。
“万寿无疆吧您,队长同志。”
李海浪的举动显然惹恼了对面的人。
“混蛋,狗娘养的!”
黄在武滔滔不绝地咒骂起来。
“你个没人要的私生子,嚣张个什么劲儿啊,你妈被李武赫队长抛弃以后,像个乞丐似的靠翻垃圾而活,这些所有组员都知道——你个婊子生的崽子!”
“兔崽子……话可真不少。”不管内心作何感受,李海浪只是笑着,他无所谓地站在那里抓抓耳朵,又蹲下来系紧了鞋带。
血顺着小腿悄悄地流淌,被雨水冲刷的淡却了颜色。
他将裤腿扎紧,神色不变地对身边的人悄声道:
“同志,我现在腿上有枪伤,跑不动了,你帮我把黄在武那兔崽子弄到我面前来。”
他冷冷抬起眼睛瞥向黄在武,露出嗜血的眼神:“注意别杀了他。”
闻言,那个沉默的战友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
黄在武看着元柳焕向自己走来,那种迎面而来的冷酷感和压迫感让他慌张地举起了枪。
五秒钟之后,在他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身体已经被击倒并抛在了李海浪的面前。
倾盆大雨下,他被一双冰冷有力的双手扼住了咽喉。
在窒息的痛苦中,黄在武用充血的眼睛看清了李海浪的脸。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见过李海浪那样愤怒的表情。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在逼近死亡的恐惧里,他摸到了藏在身上的军用匕首。
元柳焕看见李海浪成功将对手压制在身下,便不再去管他,缓缓转身,直面一众杀手。
为首的大将也正注视着他,与他视线相撞。
“还记得吗,如果我们再次相遇的话,只有两种可能。”
“当然记得,您说过不是祖国统一凯旋之后成为兄弟,就是变成仇人相互残杀。”
两个强大而正直的男人,终于面对面的交锋。
同一时刻——
“放开我。”
这是叶玹认识李海真以来,第一次听见他说话。
还是清冷的少年音,却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决绝和倔强。
叶玹不敢轻易放手。
“你不会逃跑吗?”
李海真别开视线,叶玹正好压在了他受伤的腿上,他痛得有些颤抖,却刻意平淡地说:“不会。”
叶玹迟疑地盯着他的脸,按着他的手缓缓放松力道。
“量你现在也没有那个体力。”
他把地上的枪一脚踢远,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开了他。
李海真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他握住自己抽痛的手腕,警惕地盯着叶玹。
“你,到底是什么人?”
感受到对方收敛起了最初的抗拒和敌意,叶玹略微松了口气:“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你跟我走,我一定保你平安。”
“我不会跟你走的。”
少年拒绝的干脆,让叶玹一时语塞,心下恼火起来。
——天知道为了救这个臭小子自己费了多少周折,吃了多少苦头。
“李海真,你听好,”当前紧张的局势让男人失去了耐心。“我是唯一能救你的人,我不止能保住你的性命,以后还能让你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当然,”叶玹拿出腰间的手铐。“如果你执意去上面送死,我也只有用武力将你带回去了。”
显然他的话没有起到预想中的震慑作用,因为面前小孩的神态很平静。
“不要拦我,”李海真不为所动地盯着他的脸,认真地说。“你会死的。”
那样坦率的警告让男人静默了下去,他知道对方既然这样说了,就一定办得到。
叶玹神色复杂地凝视了李海真数秒,最终叹了口气,把手铐又塞了回去。
“医疗器材我都放在车上了,”叶玹从口袋里拿出随身带的绷带,蹲下来扯住李海真的伤腿:“现在只能简单的帮你包扎一下了。”
少年没有反抗,看着他纯熟的包扎手法,沉默不语。
“如果你能活下来……我希望你的伤不会留下后遗症,”叶玹埋着头工作,声音沉闷。“到时候可以来找我,我是这方面的专家。”
“我不做南韩的走狗。”
少年耿直的话再次让叶玹噎住。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又不让你做损害北韩的事儿,什么走狗啊?”叶玹恼火地摇了摇头,愤懑地将绷带扎紧。“再说,就算做了走狗又怎样?反正你们也是叛徒了……”
“不是的!”
叶玹吃惊地抬起了头。
在他说出那个词的时候,李海真受了刺激般的看了过来,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屈辱而痛苦,深刻到无法掩饰。
——叛徒。
对一个骄傲的战士来说,这是多么耻辱的词语。
“不是的……”少年慌乱地垂下了视线,似乎想为自己辩解,但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是的,不管他怀着怎样的赤子之心,不管他多么深爱自己的国家,现在,他已经被认定为叛徒。
肮脏的,丑陋的,受人万人唾骂的——叛徒。
只因活着,便是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