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徒》突击队队长

4、求生

　　一小学巴士的轮胎被打爆，载着一车年幼的生命尴尬的停在两队持枪人马旁边。
　　在那种距离下，在场所有的人都可以是人质。
　　徐秀赫与对方大将僵持了数分钟，最终做出了让步。
　　“全员听令，让路！”
　　是的，不能逼迫对方，不能招惹对方。徐秀赫在与那个人对上视线的时候就认识到了这一点。
　　那是一双真正意义上的杀人者的眼睛。
　　警车在徐秀赫的命令下慢慢退开，一众人目送着那辆黑轿车离开。
　　“保持距离，跟上！”徐秀赫下令。

　　同行的李海真被牢牢拷在车上，带着眼罩，安分到几乎要被人遗忘。
　　只凭借听觉无法判断周遭发生了什么，但是任何细微的响动都逃不过少年的耳朵。
　　他听见了金泰源总教官的声音。

　　大将同志……

　　海真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但凡属于5446秘密部队的战士，只要提起那个名字，都不免会心里发怵。
　　作为被金泰源总教官亲手调教出来的精英，李海真至少有6次差点死在他手上。
　　即使如此，他依然视他为师傅和父亲一般的存在。

　　背叛，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

　　追杀者的车在泥泞的路上行驶，显示器上的光点已经停滞在某个地点。
　　金泰源沉默地盯着显示屏。
　　——只剩下这两个小崽子了。
　　两个天生的猛兽，几乎从少年时期就开始跟着自己了。
　　而自己培训出的历代精英中，目前还没有任何人能超越他们两个。
　　他们曾是他的心血，他的骄傲。

　　金泰源面无表情，叫人无法揣测他的内心。
　　没有人知道，在下达自裁命令之后，他守着追踪器不眠不休整整30个小时，亲眼看着那些生命的光点逐一消失。
　　这些战士，都是从两万之一的竞争率中脱颖而出的，之后经过严酷的训练，组建成了朝鲜的精英部队。
　　然后又经历一层一层地筛选，最后只有寥寥数人能被带到他面前，由他亲自教导。
　　其中最顶尖的那几个，会成为这些精英的组长。

　　他对每一个人都说不要死，最后却守在显示器前，一个一个的目送这些伟大的战士消逝的瞬间。
　　他早已不再年轻，已经不会再感到愤怒和悲痛。
　　只有无法言说的苍凉。

　　“快到了。”开车的组员闷声开口。
　　金泰源透过弥漫着水珠的车窗，看见那座废弃的大楼。

　　何必要逃走，你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很快你们就会体会到，无论走到哪里，等待你们的都是利用和背叛。
　　这就是南派间谍的宿命。

　　废弃大楼里的两个人，确实在遭遇着一场背叛。

　　“——我以前就确认，你们会有成为完美叛徒的此刻。”

　　面对眼前这个关怀照顾了自己两年的伙伴，元柳焕不愿意正视心中的猜想，恍惚地开口。

　　“……大叔，你在说什么啊？”

　　“初次见面你们好，我是金正成大学政治哲学专业教授，徐尚久。”
　　中年男子戴上眼镜，身上突然蔓延开陌生而阴险的气质。

　　元柳焕无法接受大叔的变化，这是他身在敌国的两年间，唯一信任和依赖过的人。
　　然而，他看着徐尚久身后出现的杀气腾腾的人群，瞬间陷入了沉默。
　　大叔无法掩饰眼里的兴奋和得意：
　　“共和国的叛徒们，你们现在心情如何？”

　　“啊~~”相对于元柳焕，李海浪立刻接受了被人背叛的现实，他恍然大悟般地笑了起来。“我听说有个教授反对李武赫队长成立部队，原来就是你啊。”
　　“从一开始你们就不配被称为革齤命战士！”徐尚久激动地挥舞着手开始谩骂。

　　“徐尚久同志……”

　　徐尚久毫不理会元柳焕那声感情复杂的呼唤，得意地宣布：
　　“你们是逃不掉的，这里就是你们的坟墓。”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带着无所谓笑容的李海浪猛地一砖头砸了过去。
　　一只强壮的手臂挡在了徐尚久头上，承受了这充满愤怒的一击。
　　李海浪又捡起一块砖头，克制不住地发出耸人的笑声。
　　“这个不是拿来让我们当武器用的吗，那当然得用的有点诚意了。”
　　他无视徐尚久气的扭曲的脸，友好地对那个强壮的男人打招呼。
　　“好久不见啊，崔韩宇。”
　　“组长同志，我们只听从祖国的命令。”粗犷的大汉一脸的冷酷，然后一声喝下。
　　“给我上！”

　　面对拿着武器缓缓逼过来的同僚，李海浪第一时间进入战斗状态，他可以利用身边所有的东西攻击敌人，细绳拴着的砖头在手里飞速转动。
　　身边的人动了一下，居然上前走了一步。
　　李海浪看清元柳焕的神色，立刻觉得不妙：“呀，你想干嘛？”
　　元柳焕毫无战意地站在那里，眼神有些挣扎。

　　李海浪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又来了——这个耿直的傻子！

　　但是担心是多余的，因为从来没有不还手的道理，看着元柳焕面无表情地接下对方的铁锤并且一击将对方干倒的身手，他发自内心地笑了。
　　有个靠谱的战友真是比什么都开心啊。

　　五分钟后，他们漂亮地搞定了全员。

　　两个人喘着粗气，从满地伤员的中间走了过去。
　　元柳焕缓慢的停止了脚步。
　　“要不就此罢手吧。”
　　李海浪转过头看他，没有说话。
　　男人的脸上完全没有求生的欲望，他眼神黯淡，毫无生气。
　　“我们有必要这样、双手沾满同志的鲜血活下去吗？……就算是为了……受到党照顾的母亲，也不能再……”
　　“东久。”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断断续续的话，他迟疑的顺着声音看过去。
　　“你这个傻孩子。”
　　是大叔熟悉的表情。
　　“5446部队的家人们，在你们入伍的同时就全部被收容所收监了。”
　　“……什么……”
　　“既然已经下令让你们死，你们的家人还能活命吗？”
　　元柳焕的身体开始克制不住的颤抖。
　　“徐同志，闭嘴！”李海浪试图喝止他继续说出的事实。
　　为时已晚。

　　心底某个一直在逃避的猜想被证实，支撑元柳焕的力量瞬间崩塌，他无力地跪在了地上。

　　不会的……

　　“还不知道吗，你的母亲已经被处死了。”

　　之后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不会的……
　　我的妈妈她……
　　我妈妈.....

　　元柳焕苦苦支撑起的整个世界，在这一瞬间彻底崩溃。

　　徐秀赫的队伍抵达废弃大楼楼下的时候，看见追杀者的黑车已经人去车空。
　　他们打算紧随金泰源进入废弃大楼，抢先救下那两个年轻人。不想，受到了意外的袭击。
　　无法确认子弹是从哪里打过来的，转瞬间有好几个队员负伤，队伍立刻被攻击的七零八落。
　　“小心！小心！”

　　四周一片混乱，李海真悄无声息地扯下眼罩，看清了当下的局势。
　　——有狙击手，而且至少两个人。
　　组长在楼里一定会受到袭击……必须解决掉这个威胁。

　　一分钟后，少年用他伤痕累累的双手，拿起驾驶座上昏迷警齤察的手枪和对讲器，踉跄地消失在雨中。

　　此刻的废楼里，李海浪腿上已经中了一枪，被崔韩宇按在角落里躲避没完没了的狙击。
　　而元柳焕像失了魂的人偶呆坐在地上。
　　子弹不断在他身侧激起硝烟，他毫无反应地坐在那里，神态恍惚。
　　“我们得避一避，元柳焕同志！”
　　李海浪隔着烟雾急切地喊道。对方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该死的！”
　　这家伙，是彻底的崩溃了。
　　他顾不上枪林弹雨，矮着身子跑过去，扛起魂不守舍的元柳焕，然后一瘸一拐地登上了天台。
　　“元柳焕，你振作一点。”李海浪支撑着元柳焕的身体，感觉自己扛着的只是一副空壳子。
　　他警惕地看了一眼崔韩宇，发现那家伙站在一边哭得很难看，于是无语地移开视线，一步一步地挪上楼。
　　“喂，元柳焕，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没有支援，也没有退路。”
　　李海浪吃力地关上天台的门，然后体力不支地一起摔倒在地。他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说：“咱俩从小打到大，总算同仇敌忾了这么一回，你别一副窝囊样子行不行。”
　　元柳焕没有回应，像一个没有生命的人体模特，毫无生气地趴在地上。

　　天台的门开了又关上，崔韩宇慢慢挪进来，直接瘫坐在了门口。

　　“崔韩宇，你这个傻子。”李海浪喘息着站起来。“干嘛跟到这儿来了。”
　　这个粗犷的汉子口吐鲜血，已经奄奄一息。
　　李海浪没想到他伤到这个地步，眼看着人已经没救，反倒懵住了。
　　这人……刚才一直挡在自己后面，难道是……替我挨了枪子儿？

　　“组长同志，我们全部家人……都是你从收容所里救出来的，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谢谢你……请你……一定要活下去……”

　　李海浪傻站在雨里，眼睁睁看着崔韩宇断了气。

　　崔韩宇曾经是他最得力的部下。
　　虽是上下级的关系，但因为自己的性格过于随意，所以在这个人面前几乎没有什么威严。
　　而崔韩宇性格正直，一向不怎么待见那个轻浮的自己，也就很少跟自己搭话。
　　但是有一天，当自己无意间问起他家人的时候，这个粗犷憨厚的汉子却露出了亲近而自豪的笑容。
　　“我有个妹子，”汉子有些腼腆地说。“跟我不一样，聪明又漂亮，将来一定有出息。”

　　他至今记得崔韩宇说出这番话时的神态和语气。在提及自己家人的时候，他是那么的幸福。
　　那是李海浪毕生也不曾得到过的。
　　那么值得人羡慕的一个家伙，却就这么死了。
　　——为了救我这种人。

　　李海浪尚自在雨里发呆。
　　元柳焕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起来，默默地帮崔韩宇合上了眼睛。
　　仿佛是这个同志的死亡触动到了他，他恢复了神智，久久地凝视死去的人。
　　沉重的背影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天下之大，再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被祖国抛弃，被冠以骂名。
　　没有人会帮助他们，没有人会接纳他们。他们接下来即没有去处，也没有归宿。

　　“元柳焕同志，答应我一个请求吧。”
　　李海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不符合他个性的正经。
　　元柳焕看着死去的同志的脸，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去理会战友说的话。
　　明显受到了刺激，李海浪已经陷入奇怪的模式，他胡乱地说着自暴自弃的话，大概意思是已经生无可恋，希望元柳焕能用决斗的形式把自己杀掉。
　　元柳焕第一次听见他用那样的语气说话，仿佛他的人生已经找不到任何活下去的理由。
　　李海浪在身后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忽然接到一条简讯，静了下去，过一会儿又古怪地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呵，我面试合格了。”
　　“失败了那么多次……眼看要放弃的时候却成功了。呵呵……呵呵呵呵。”
　　偏偏在这个时候，人生突然有了目标。李海浪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笑声。
　　但是元柳焕知道他哭了。

　　雨绝望地下着。
　　元柳焕始终没有回头看李海浪一眼。两个濒临崩溃的男人，在这种场景下，谁也做不到慰藉对方。
　　他只是安静地凝视着死者的脸，陷入沉思。

　　世界上还有没有一个人，能像崔韩宇对李海浪一样，希望自己能够活下去？
　　听见崔韩宇的遗言，他仿佛能看见某个人的脸庞。
　　“组长同志，你怕死吗？”
　　——他仿佛还听得见那个人的声音。
　　破碎的心脏里的某一个角落，灼热地燃烧了起来。

　　“我们，会就这样死去吗。”
　　元柳焕将流血的拳头缓缓地握紧。
　　“——还是，会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