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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墳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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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松樹林的一個彎度就可以看到:那是一大片墳地。一座接一座的黑色墳冢,有高有低,形狀卻是一樣的——一個土堆的形狀,頂端都有一個尖部,稱為墳頭。墳頭上有的用石頭壓幾張冥幣,有的就光禿禿的甚麼也沒有。墳地裡長滿了灌木與雜草,也生長一些矮樹,在那些矮樹之間間或傳來烏鴉的叫聲,修靈卻總好像聽到的是嬰兒的啼哭。那哭聲由遠及近,仿佛就在她的耳邊。
離墓地地越來越近,也就聞到越來越濃重的死亡的味道。修靈用眼睛掃視著整個墓地,她想象著墳墓裡面的紅色棺材和躺在棺材裡的屍體。她第一次看見死去的人是鄰居家的七十幾歲的王奶奶過世。小的時候,她經常去她家裡玩,那個王奶奶是個小腳,走起路來就像站立的錐子,搖搖晃晃的。那是一個很慈善的老人,有時會拿出點吃的東西給修靈吃。她還會講一些古老的事,尤其會講可怕的鬼故事。那些鬼故事就在她的腦袋裡盤旋,那些故事裡的東西之後就陪著她,陪了她很長時間。
“有一個人總是藏在門後,他有簸箕一樣大的手掌,只要你走到門口,他就會從門的後面伸出手來,將你一把抱住,然後把你的魂給吸走……”
“有一個人家裡的一把笤帚成精了,主人不在家的時候,她就會變成一個姑娘。有一天,家裡沒人,外面正好來了一個賣花的,賣花的只見從這家走出來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買了一朵花插在了鬢邊,看上去,格外漂亮。然後那姑娘一轉身就進到屋裡。後來每次那個賣花的人經過這家,都會有那個年輕的姑娘出來買花。但有一次那個女孩沒有出來,出來的是房子的主人,賣花的就問那主人:“你家的女兒怎麼不買花了?”主人一聽愣住了,說:“我並沒有一個女兒。”賣花人就把女孩買花的事情告訴了那主人。主人很納悶,百思不解,他回到家裡找來找去,最後在一個櫃子後面發現了一把破舊的笤帚。那笤帚上正插著花。主人於是拿起拿把笤扔進火堆裡燒了,燒著的笤帚發出噼噼啪啪的響聲,那笤帚裡面是人的筋脈和血肉,在火焰的炙烤中散髮著燒焦的人肉的味道……
這些故事伴隨了修靈許多年,直到現在,她的內心也受到影響,她一直認為一切身邊之物都是有生命的。一件衣服,用過的碗筷,石頭和水,一座房子,還有桌子和椅子,它們雖然是沈默不語的,但是在它們的裡面都住著和人一樣的靈魂,甚至它們的身體就像人的身體,能夠感知到疼痛。
鄰家的王奶奶除了留給修靈這些故事,就是把她的死亡也留給了她。她是得病死的,聽大人們說得的是癌症。生病的時候很悲慘,她住在兒子家裡,兒子媳婦都不管,沒有人照顧。有時小女兒會從外地回來看看她,在家照料一段時間。很多夜晚,能夠聽到老人痛苦的嚎叫。修靈和母親經常去看看她,給她送點吃的東西。修靈看著蓋著臟兮兮的被子,散髮著臭味的老人,她已經成為一具骷髏,眼睛深陷成黑黑的洞口。
只等老人死的時候,她的一群兒子女兒便都回來了,還辦了一場隆重的喪事。修靈記得那天的情景:王奶奶穿上黑色的衣服躺在棺材裡面,那棺材是大紅漆的,上面還描繪著一些彩色的花紋,花紋裡的藤蔓一致是用金色描畫的。修靈注視著躺在棺材裡的王奶奶,在黑色的衣服裡,只有那張青紫色的臉。
那天晚上,修靈睡到半夜醒來,看見王奶奶就站在自己的跟前。她還是生病以前的樣子,只是身體不是很清晰,好像是透明的。她對修靈說自己走的時候忘記戴穿鞋子了,那是她活著的時候,自己給自己做的,等到死的時候穿的。那雙鞋她放在衣櫃的最裡面的一個紙盒子裡面。說完她便消失了。第二天一早修靈跑去鄰居家,跟王奶奶的兒子說了王奶奶的鞋子忘了穿了,她想要那雙鞋子。修靈告訴了他鞋子放的地方,當他們去找的時候,見那雙鞋的確是在夢中的王奶奶說的地方-那是一雙繡著花紋的黑色鞋子。
出殯的那天,王奶奶的棺材蓋上了蓋子,她的那些兒女們都一齊哭號起來向那棺材撲過去,後面來一群人拉著他們,他們都穿著白布做的衣服,頭上和腰上都纏著白布。那白布是慘白的,就像骨頭的顏色。修靈看著那些號哭的人的臉,那臉上並沒有眼淚。紅色的棺材被抬了起來,跟隨著吹奏樂器的人,後面還有人抬著紙牛紙馬。哭聲在空氣中回蕩,白色的紙錢飛舞在空中,就像在下雪,“雪片”落在地上也落在修靈的身上。
修靈和修文進入了墳地,修靈立即感覺到自己被一股陰沈的氣息包圍了,那每一座墳墓裡都躺著一個死去的人,他們就剩一具白骨。或許那些棺木已經腐爛,有的還在腐爛的進程中。空氣中散髮著屍體的味道。大多數都似荒墳,墳上長滿雜草,雜草在風中搖曳。有的墳上壓著紙錢,黃色的一疊紙。偶然看見有墳前擺放水果的,但已經風乾,殘爛。這墓地裡的墳前都沒有墓碑,不知人們如何辨認。每年的清明會有人來上墳,其他的時間,這裡就寂靜荒涼著。修靈看著那些墳墓,想起她小時候曾經經歷的那一幕:一座墳有一個洞,紅色的棺材露了出來,她把手伸進去,觸摸到了堅硬而又冰冷的骨頭……她試圖尋找,想要找到那個墳墓,想看到那棺木的顏色。但是她並沒有見到。她卻見到一個只黃鼠狼從一座墳裡竄出來,立在不遠處的前面,抬起兩只前爪,瞪著一雙圓圓的眼睛在望著她。修靈拽了拽修文的衣服說:“你看,那有個東西。”修靈指給修文看。但是修文探著身體看了再看,沒有看到任何東西。“姐,甚麼也沒有呀。”
“不,有,它就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