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神病六郎

3、一（3）

　　（3）
　　太阳依旧每天升起又落下，如此往复。

　　云喜一本一本的将经书放好后找到厕所洗了个脸准备离开。他打开回廊的灯，穿过天井，看到庙堂里的长明灯还在一闪一闪的亮着。从侧门出来一个佝偻的老喇嘛，他为长明灯续上油后转过脸来看了眼云喜又一声不响的走了。云喜觉得自己见过他，至少记得他左眼上的那条狰狞的疤。
　　离开庙宇后的云喜也没有再见到沈惜福，她留了一点钱给他，然后什么口信也没留下的走了。将钱给云喜的那个酒保用好奇的眼神偷偷瞟着他，发现云喜也在看他又赶紧把头低下去毕恭毕敬。云喜想和他打趣儿几句，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的走了。
　　坐上回林城的车已经是凌晨了，车快速的略过道路两旁的路灯。光打在云喜的脸上一暗一明，整个人看起来高深莫测。
　　云喜回忆了一些以前，当初自己希望能够彻底忘记的以前。那个时候还很小，云喜挑食看起来像个小姑娘。姐姐们经常打趣儿他，说：蓦家好不容易出了个男孩儿，倒被带得越来越像个女孩儿了。云喜不觉得什么，也只以为她们只是开个玩笑，谁知道没过多久自己就被送走了。那时候面对着那么多的同龄的孩子还挺高兴，到后来就笑不起来了。之前总听她们说蓦家人怎么样怎么样，还没明白那个蓦家人什么意思，现在明白了，蓦家人就是魔鬼。那么多孩子，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接受那些严苛的残忍的训练。夜晚听老鼠爬来爬去的声音，白天听别人的哭声。刚开始还会担心那些因体力不支倒下去而被拖出去的同伴，后来开始庆幸那个人不是自己。
　　不会因为你出生高贵一些就仁慈一些，反而会更加残忍。
　　就是那个时候，在云喜厌倦和害怕的时候舒韶清给了他温暖，和希望。舒韶清变成了云喜坚持下去的动力，因为他所以才会努力做到更好。舒韶清几乎成了云喜活下去的希望。至于姐姐们给他说的家族荣誉感早被忘到九霄云外，最后知道这些的姐姐们一直很后悔当初将云喜送走，并且恼羞成怒的将罪过强加到舒韶清的哥哥舒韶丞的头上。
　　但后悔已经晚了。
　　云喜常常一个人偷偷的躲着想，如果他再强大一点，那么结局会不会不一样？自己会不会就能给舒韶清他想要的？他们就会比以前更好，他们可以有一处房子，不用有多大，地段不用有多好，但一定要是他们喜欢的风格。他们可以种一些花儿，但一定要他天天记得浇水，作为补偿自己可以打扫卫生因为饭也需要他做，而且他一定会满足自己挑剔的胃。云喜知道在节假日的时候舒韶清一定会给他买一捧玫瑰。他们的日子可以拮据一点，时间久了他就去求求姐姐们让他放弃这种身份去过正常人的日子，姐姐们很疼爱他最后一定会答应他。然后他们就去领养一个孩子，也许会因为生活琐事而争吵，但他们一定会很幸福。
　　现在不会了。云喜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破坏的这一切还是舒韶清？但杀了他的是自己。
　　那天天气很好，外面阳光充沛却不毒辣。云喜还记得满天的白云想新打出来的棉被一样，天蓝的有些不真实。然后他抱着舒韶清直到他彻底断气，他记得那天舒韶清留了很多血，他血的温度都比一般人高些。他将他的尸体藏了起来，会有人去处理他。他在死之前还让他记得回家去吃他做的甜甜圈。因为云喜不喜欢吃胡萝卜所以他将胡萝卜调进了面粉里。
　　不知道他在做甜甜圈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云喜会亲手杀了他。
　　不知道他睡在云喜身边哄云喜睡觉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云喜会亲手杀了他。
　　不知道他在背叛蓦家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云喜。
　　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到达林城的时候是第二天黄昏。云喜看着充满烟火气息的城市，万家灯火，他多希望有一个亮着的窗口是在等着他的。
　　旧宅还是那么阴森森的，风扑面而来，云喜闻到的还是铁门上铁锈的味道，带着冰冷。
　　推开殷实的红木门后看见的却是充满温暖的橙色灯光和站在客厅巨大画幅前的人。十分熟悉的背影，那个帮过他很多的人，连温暖也一并帮着给他。
　　云喜站在门口有些踌躇，那个人转过身来微笑着看着他，温润的嗓音轻快的说：“欢迎回家。”
　　想哭的感觉猛的涌上来，瞬间打湿了眼眶。那个人看着他的表情笑得更开心了些：“吃饭了么？”
　　“没有。”云喜的声音颤抖着。
　　“那开饭吧，你爱吃的。”说完就转身去了餐厅。
　　跟着到了餐厅的云喜，坐下来看着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呆愣着，端在手上带着热气的碗都很不真实，“沈惜言。”
　　“怎么。”
　　“我.....以前喜欢吃的，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是么，那你以前喜欢的人呢。”沈惜言楞了一下然后接话道。
　　云喜答不上来。沈惜言帮了他很多，帮他为舒韶清求饶，帮他求姐姐们让他过几年忘记一切的生活，帮他打点一切，现在还帮他制造一个有人情味的家。可是沈惜言也经常让他面对很多现实，也常常打破他的幻想然后冷眼看着他自己一个人苦苦挣扎。
　　看云喜没说话沈惜言便扯开了话题，却让云喜更不开心,“既然回来了，想好以后怎么做了么。”
　　“没有。我当初以为我可以永远不回来的。”
　　“这怎么可能，心理承受能力也是蓦家人具备的素养之一，你已经很让她们失望了。回来了，就赶紧想好计划，不要等着她们来找你。你的这种行为已经很让沈惜福唾弃了。”沈惜言语气轻快的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若不是看云喜现在的脸色，他应该会笑出声来。
　　“我真的很痛苦，为什么不可以再休息一下？！”
　　“云喜，痛苦的人不止你一个。”沈惜言用云喜看不透的眼神看着他，语气严肃，说完放下碗就走了。

　　最后只能一个人吃完饭的云喜，洗了碗回房间想先放下一切好好休息一下。却看见房间被布置回了以前的他喜欢的样子，云喜觉得有些厌烦。那充满了暖色调的房间让他觉得身体更加冰冷。
　　躺在客房的云喜看着窗外已经黑下来的天和远处绚烂的霓虹灯光，他知道今后他又要一个人躺在这里听这所旧宅里的鬼魅聊天，看它们跳舞，以此来排遣自己无处消磨的痛苦和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