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兰璧和她的孩子们》达拉草

2、灼灼其华

　　悦阳素有“桃花源”的美称，潘家村桃花酿更是一绝。每年初春至夏，桃花开得漫山遍野，空气中都弥漫着桃花清新的香气。
　　自打进了悦阳的地儿，常鋆阳一行人就闻着了，等到了潘家村，香味更是浓烈。整个村子淹没于粉白花海，犹如世外桃源，花海深处传来的鞭炮和唢呐声透着喜庆。
　　参加喜事的人听说迎亲队伍到了，一个个伸着脖子张望。
　　潘大叔带着迎亲的几十人到了潘家大堂，先安排一行人歇下，开始忙着交亲礼的事情。常鋆阳一进大堂便被团团围住，被问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潘大叔无意看了他一眼，见他彬彬有礼，笑着回应大家，心下一片叹息。
　　川蜀东南地区的结亲习俗特别，结亲女方不会提前把嫁妆送去男方家里。而是等男方迎亲的当天准备足够的礼来换，先让女方挑拣出一部分礼亲收起来，随后在原来基础上添加一些，最后跟着家具等嫁妆反送到男方去。
　　潘常两家底子在当地独一份，男方的迎亲礼足有四五十担，不仅鸡鸭鹅好几百只，光是大米都有二十多担，还不包括一些稀有的山珍和珍贵布料。潘大叔留下一半家禽和大米，再添上许多，最后凑足六十六担。
　　周围瞧热闹的人多有羡慕妒忌，他们知道即便潘家酒坊亏损再厉害，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家底也不是一般家庭能够上的。
　　潘大叔等酒席吃去过半，从厨房盛了四五样菜，用托盘装好进了右边廊房。
　　兰璧和几个隔房长辈正说着话，婶妈凤芳看见自家老头子进来，手里托盘装着几个盛菜的小碗，顺手接过来放在房间中央的方桌上面。
　　潘大叔对兰璧说道，“丫头，赶稍后儿你就不在咱潘家了，先吃点饭垫垫肚子，就算离开也得饱着肚子走。”说着，语气哽咽，“枉大叔白活了五十多年，没法帮上你，可怜你委委屈屈嫁过去。”
　　听完他的话，几个长辈想起之前的糟心事，眼圈跟着红了。
　　兰璧取下婚帽，露出秀丽的脸庞，随后叔侄俩一块到桌子跟前坐下，期间没有说一句话。
　　潘大叔怕她心里不痛快，没有接着说下去。兰璧吃了几口菜后，冷淡的神色微微回暖，“阿叔，你为我做得够多了，别家嫁女儿的父亲都没有你这样操心。再说，婚事是我自己答应的，怪不了别人。”
　　凤芳擦了擦眼泪，给了自家老头子一手拐，“你让闺女儿好好吃顿饭，一会儿她就要走啦，你安静点行不。”
　　潘大叔张张嘴还打算说什么，却发现说不出口。蓦地叹了一声，只好说道，“丫头你好好吃饭吧，最多半个小时你们要起程去焦直了。我先到外面看着，新郎还在外面呢。”
　　其中一个女长辈秋婶刚刚在外面见过新郎，她等潘大叔出去后才对兰璧说道，“侄女，那新郎长得挺俊的，我先前问了他几句，可礼貌了，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的样子。”说完，还赞了一句，“读书多的就是不一样，看着懂事成熟呢。”
　　闻言，兰璧顿了顿，问道，“是么？”
　　秋婶连连点点头，“我看人一向很准的，叫我说，这悦阳的地儿都找不出来几个呢。”
　　兰璧想了想，回道，“秋婶的话我自然相信的。”
　　她之前去常家借款，私下偷偷问过附近的人，常明朝的性子和秋婶眼里的这个人根本不一样，当然不排除传言有误。
　　自45年抗战后，她抓紧时间学了几年书，知道包办婚姻在时下有知识人的眼里属于老封建，自由恋爱的结合反而更受推崇。常明朝即便真不是传言中的样子，以她的感觉，知道他肯定是极其反感盲婚哑嫁的。她也做好了受冷遇的准备。
　　等兰璧吃完饭刚小歇不久，堂弟仁合跑进来，满脸的不高兴，“阿妈，外面都好了，阿爸叫你带着兰璧姐姐出去磕头呢。”
　　兰璧自来十分疼爱这个小弟弟，听他语气里的不快说道，“仁合，你怎么了？”
　　仁合听后，似要哭出来，“阿姐。。。。。。”
　　凤芳和其他长辈见仁合这样，准备问他发什么了什么事情。兰璧立马说道，“肯定是谁欺负仁合了，快告诉阿姐，趁着阿姐还没走，咱俩欺负回去。”
　　仁合不过十岁，心里憋得难受，期期艾艾了半天才走到兰璧跟前低声叨了几句。
　　听完，兰璧紧了紧握帕子，对仁合说道，“阿弟，你便当作什么都没听见吧。”
　　凤芳见姐弟俩神神秘秘的，问道，“怎么了？”
　　兰璧笑道，“婶妈，没啥，就是仁合听到常家那边有人说我坏话。仁合听不过，和那人争了争，被阿叔骂了。”
　　仁合叫道，“可阿姐，这对你不公平。”
　　兰璧摸了摸他的头，说道，“阿姐经历的不公平也不是一件两件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咱俩的秘密，你不要说出去啊。”说完，她戴好婚帽，披上红喜帕，“阿姐出嫁了，这最后的几步路就由阿弟你牵着阿姐走吧。”
　　凤芳说道，“仁合，牵着你阿姐出去，我去隔壁拿样东西。”
　　仁合应道，“好吧。”
　　由着仁合牵出了廊房，兰璧听了一阵宾赞的祝语，对着祖先牌位磕了三记响头，又向着潘大叔两口子磕了一记整个接亲过程才算结束。至于所谓的“新郎”，喜帕遮挡了视线，除了眼前的一片红，什么都没看见。
　　长了十八年，现下离开，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兰璧眼泪落下，噎着说不出话。
　　凤芳抱着兰璧哭了一会儿，将一个红色木匣子放到她怀里，凑到兰璧耳朵前说道，“当初你阿姑外出找你阿爸前，特意把小匣子交给我，说如果她回不来了，让我在这时候给你。匣子钥匙就是你脖子上的小铁片。”
　　兰璧是她阿姑潘尧亲手带大的，她离开的时候兰璧只有三四岁。若没有早年的照片，她早就记不清阿姑的样子。她唯一知道的，阿姑是个比男儿都要优秀的女子，阿爷最疼的也是她。
　　兰璧接了木匣子抱在怀里，对凤芳说道，“婶妈，谢谢你！”
　　阿姑留下的东西肯定是好的，而婶妈这多年都没起歹念，是真的善心。
　　凤芳摸了摸兰璧的头，叹道，“过了今天，你就是别家的人啦，以后好好过日子。如果有空，记得回来看看我和你叔。”
　　兰璧低泣回道，“我会的，你们要保重身体。”
　　一家子不舍地哭了一回，宾赞叫道，“时候到啦，该走了。”
　　等宾赞话落，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兰璧右手，那主人声音温润，“轿子在门口，我扶你上去。”
　　兰璧一愣，对方手里传来的温度让她感觉陌生和不适，直到上了轿，她才回了一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