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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眷属 ...

  •   春明山地理位置特殊,山中喜雨,夏春秋三季,倒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下雨,是以一年四季终日浓雾弥漫,角哥和爱多多是北方人,对这样日日见不着太阳的天气,可谓苦不堪言。他生性多动,习了几天曲子,初时的新鲜已过,便有些懈怠,倒是整日挽了强弓利弩满山打猎,春明山白石谷珞珈别院附近长年云雾缭绕、人迹罕至,附近鸟兽怡然自得的过了一纪又一纪,自打这个阎王到了,量祸端便也不期而至,于是山中大小野兽尽数遭殃,待到院中僧侣反应过来,无数的鸟兽已遭了他屠戮,主持训诫他一番,他倒也诚恳道歉,末了却抱怨这深山中的鸟兽蠢笨,不知如何闪避,展示不了他高超箭术。爱多多既不想习曲,又不能射箭,每日只在山门游荡,却叫他发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秘密。
      他发现蓝衣书生钟嵘每日风雨无阻,总会来别院外立着,他也搞不清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总能在清晨看见他立于山门外一棵凤凰树下,他一介书生,来去山路将近需要四五个时辰,他倒也毅力可嘉,日日不断。
      这一日,山中风雨大作,爱多多依旧头戴斗笠,身上披了件墨初替他准备的油蓑衣,挽了强弓,自从那日受到主持严厉训诫,鸟兽他是不敢打了,每日早晨便去射那枝头余留的残瓣。
      他屏息静气,手中铁弓扯开,认弦上箭,一只银箭带着破空之声疾飞而出,第一支箭射出,紧接着从箭壶中抽出两支箭,同时认弦上弓,疾如闪电而出,而后三箭齐发,这六支利箭堪堪将远处一棵凤凰花树粗壮的树干,似遭雷击般劈下来,残花落叶合着雨水杂着一把素色的伞砸在地上,随着一声叹息,钟嵘抖着衣衫上溅落的雨滴树叶有些无奈的从树后缓步走了出来。
      爱多多还保持着瞄箭射击的姿势,哈哈大笑着,“我还以为今个下这么大雨,你不会来了。”
      钟嵘笑一笑,淡淡道:“阁下好箭法!不过可惜了这么好的一棵树。”
      “这么大的雨,也可惜了你身上这件锦缎衣服,佛门仁慈地,行天下人之方便,我倒是不明白了,你所为那般。”
      钟嵘自地上残枝败叶丛中捡起伞,疲倦的脸上是浓浓的忧郁,“不为那般,只是喜欢罢了。”说着,抬步便朝着山下走去。
      “书生,这么大的雨你还是进院避一避吧,小心遭了山洪,可没命再来了。”
      钟嵘恍如没有听见他的话,还是朝着山下行去。
      “钟大人,留步!”
      蓦地,空气中传来一缕淡淡的香草味,爱多多一回头,瞧见身后一丈开外,立了一名素衣女子,他在北地时,常听人说江南美女艳丽婉柔,天下无双,也搜罗过很多江南美女的画像,而今看见眼前这个人,只觉她便是传说中的江南女子,娇嫩的脸上满是诗书熏陶出来的文雅,一身广袖丝袍,盈盈纤腰,满头青丝,翠色发钗,外带着仿佛刚刚沐浴过的香草味道,那么温婉清丽。
      他手中的铁弓不知不觉中滑落到地下,只是呆呆盯着她看。
      “叶儿,你终于肯见我了。”
      叶江宁绕过爱多多,来至他近前,笑一笑,那笑却拿捏的很有分寸,既不叫人觉的亲热,也不叫人觉的冷漠,“我不是不肯见你,我受福王殿下所托,替他筹集军资,路上遇见民军,便躲到山中来了,这几日,我在斋戒,不能见客。”
      钟嵘盯着她强装笑颜的面,突然觉得她这样的表情万般熟悉,心内凛然打了个突,那是十年前,她准备离开丽景阁前的那段日子,和自己相处时的敷衍之笑,他心里闷闷的喘不出气来,想要说些什么,只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再也道不出相思成诘的心思,原来隔了这么多年,当初的懵懂纯真、桎梏中的怜惜缠绵,已如一坛埋入地下的佳酿,浓浓的都酿成了醇。
      万千情思最后只化作深情凝视和触不可及的泪,终于垂下疲惫不堪的双眸,微微叹出一口几不可闻的气,“叶儿,你累了么,我心不死,人却好像要累死了。”
      叶江宁怔了怔,看着他转身欲走,心中柔肠百转,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拉住他衣袖,钟嵘回望了她一眼,挣了几下没有挣脱,猛然回身抱住他,紧紧的将她压到自己胸口。
      良久,他才轻轻的问,“叶儿,这一次是不是又要像十年前,叫我再也找不着,叶儿,这一次我不会再去找你了,今生我是没法子和你相守,来生又太长,我等了十年,已经肝肠寸断,我不要这样日日受尽煎熬,情愿死后永镇阿修罗界,永不超生。”
      叶江宁听他话说的决绝凄厉,心里凄楚,不由呐呐道:“那我也不想再生为人,只好伴着你永不超生。”随即轻轻推开他,从怀中掏出两把黑黝黝的尺子,慢慢合在一处,递给钟嵘。
      “这两把量情尺锋利无比,你用它把我杀了吧,死在你手中,我无怨无悔。”
      钟嵘吃了一惊,扔下手中伞,抓住她手,苦笑着说,“叶儿,你傻了么?怎么说出这般话来,你活着,我还可以活一天,你若······,”他不愿意说不吉利的话,只是看着她傻笑。
      “你不想杀我吗?”
      钟嵘何等心机,猛然变了脸色,警惕的问,“叶儿,你说什么?”
      叶江宁呆了一呆,她深陷情网,居然失了正常人的心智判断,钟嵘有什么理由要杀她,她心伤糊涂之下,居然说出如此不智的话来,泪水在眼中打转,她忙掩饰着心情,上前主动抱住他,将头深深埋在他怀中,凝噎着说,“你说你累了,那么就杀了我吧。”
      钟嵘这才松了面色,轻轻笑着说:“你若再离开我,我不会再累下去,但杀的不会是你,是我自己。”他这话虽是笑着说的,语气却狠厉无比,带着完全的不留余地。
      爱多多傻傻盯着雨中这一对恋人,心中暗暗叹息,他女人无数,却似乎没有一段足以叫人回味的情,男欢女爱,只是一时的兴之所至,心内泛出无数的酸楚,不由对眼前这二人充满了无比的妒忌。
      气氛变得诡异起来,叶、钟二人牵手立于树下避雨,本该回避的爱多多却偏生不识趣,瞪着眼睛盯着他二人,等到雨下的小了点,钟嵘这才万般依恋的慢慢下山去了。
      “男人太过于儿女情长,有失大丈夫气概。”爱多多盯着钟嵘一步三回首的样子,愤愤不平且很看不起的说道。
      叶江宁冲着远处的钟嵘挥了挥手,回身盯了一眼爱多多。
      “朵朵说,有人托先生带封信给我。”
      爱多多猛然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暗骂自己蠢,眼前女子气质优雅,有大家遗风,不是自己要找的人还能有谁。
      他伸手从怀中摸出信来,上前递到她近前,叶江宁抬手接了过来,展开来看。
      爱多多看她肤如凝脂,素手如上好的美玉,心里想着,如若上前摸上一摸,不知怎样的柔滑绵软,他素来野蛮狂荡,可面对眼前如此温婉的女子,他却不敢造次。
      叶江宁合上信,深深盯着他,盯的爱多多不由心里发寒,他觉得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有股识破人心的魔力。
      “这信的确是起在公子的笔迹,他素来喜爱颜体。”
      说完了这几句,她一言不发转过身,背对着他立了半晌,雨下的小了许多,雨丝细如针芒,她身上着的衣衫完全被淋湿了,现出成熟美妙的曲线。
      “你回去告诉北川起鸣,虽然兄弟相煎古来有之,可起在公子毕竟是他的亲兄弟,他要钱可以,我会想法子,但是请他不要伤害三少主。”
      爱多多哼了一声,“我听说北川府的江总管,有偷天换日的本事,很想一见其人,北川起在也着实过分,祖宗留下的产业他怎能一人独霸,我们不会伤害他,只是主持公道而已。”叶江宁盯着他头上斗笠,淡淡道:“他若不投靠异族,北川府何须南迁,乱臣贼子,尚且人人诛之,更何况他投敌卖国。”
      爱多多勃然而怒,上前一步道:“满清有什么不好?异族怎么了?难道他们是野兽不成。”
      叶江宁笑一笑道:“我没说他们不好,当年蒙古人一扫天下,铁骑所过之处,百姓尽数被戮,这几年,满清抢地,夺财,杀人······。”爱多多打断她道:“我小时候爱听三国演义,诸葛孔明火烧新野,也不知烧死了多少人。”
      叶江宁微一点头,“你说的倒也不差,不过外族入侵,难免灭族夺地,屠杀无辜百姓,毫无怜悯之心,只因在他们眼里,我们也是外族。”她突然又打量了他一番,道:“我听朵朵说,你也叫多多。”
      “在下爱多多。”
      叶江宁微微一笑,“我在东北做过皮货药材生意,也到过盛京,满清皇室姓爱新觉罗。”
      爱多多淡淡道:“没错,在你们汉人看来是很古怪的姓。”
      叶江宁双眸冷厉的盯着他,“我们汉人?我听说满清小皇帝的第十五个叔叔,豫亲王多铎,受封定国将军,文治武功甚是了得,心里佩服的紧,不知先生可曾见过他?”
      爱多多心里很是欣喜,嘴中却淡淡道:“我只不过是个跑腿送信的,哪有福分见着王爷那般的人物。”叶江宁淡淡说道:“这倒也是。北川起鸣在满人眼里只不过是个下等阿哈,更何况你。”
      爱多多面上很是不高兴,本欲跟叶江宁攀谈几句的心,此时也冷了,瞧她眼中鄙夷的神色,显是看不起自己下等人的身份,不由闷闷的转了身,夺路便走,却听叶江宁清冷的声音,“先生,你的弓忘拿了。”
      处理好了丁源交代的事,下午小睡了一会子,月上树梢时,他似往常一般,不由自主的便朝着山中行去,白天下的雨多,而今虽说转晴,路上却并不好走,破晓时分,他终于来到珞珈别院外,天地一片静谧,他抬头望着黝黑朦胧的别院,不知道自己又来做什么,心内正自恍惚,突然听见叶江宁的声音,小声的说,“昨日不是见着了么,你又来做什么?”
      钟嵘欣喜若狂,回头看向隐在暗中的叶江宁,几步奔到她近前,伸手搂住她,吻向她面颊,嘴唇所至,一片冰冷,显然她也在外面站了许久,他打横将她抱起来,转了个圈,道:“叶儿,你跟我走好吗?这样刀兵相见的日子,我不愿和你分开。”叶江宁抿嘴微笑,这一刻迟了十年,如果再次错过,今生怕再也没机会了,她点点头,说,“我在这里等你,本是要跟你走的。”
      丁源军中兵士看他带回一个女子,甚是惊奇,钟嵘告诉他们,是他未婚妻子,李二牛性子直,问叶江宁,“你没被那个什么钟鸣那个了吧?逃出来了?”叶江宁红了脸不知说些什么,钟嵘道:“她就算被钟鸣怎么样了,我也不介意。”他是真的不介意。
      大家哄得一声笑出来,起哄着要给他们办喜事,钟嵘忙答应下来,倒弄的众人不好意思,纷纷说太仓促而且又是兵营中,于理不合,钟嵘毫不介意,言说,大帅事务繁忙,不宜打搅,便请了李二牛主婚,迫不及待要做人新郎。
      叶江宁穿着兵营中众人七拼八凑做成的一件红衣,好在她容貌清丽,身材甚好,倒也不觉寒碜,钟嵘本生的俊美,不需装扮便也卓尔不群,二人站于星空下,天地为证,月老为媒,李二牛张罗,就此结为夫妻。
      是夜,他掀开遮在叶江宁头上那条红色绢帕,心咚咚跳的山响,羞红着脸说,“等我们离了这
      里,我重新再给你个风光的婚礼,如今我是等不及要做你的夫君。”他将写好的两份婚书展开来给她看,叶江宁借着微弱的烛光瞧了又瞧,收起来放至枕下,伸出双臂搂住他脖子,便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钟嵘趁机抱起她,将她放到自己腿上,抚着她的发,只是出神的望着她。
      “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叶儿,我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我也觉得是在做梦。”
      门外传来一个淡淡的女声,欧阳夏楠掀帘而入,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盒子,“我听说你今晚娶妻,过来看看新娘子。”
      她一眼瞧见被钟嵘抱在膝头的叶江宁,愣了半晌,
      “我们好像见过?”
      叶江宁忙挣开他的怀抱,站起身,红着脸点头道:“是,我们在云水见过,”
      “叶公子,原来是你。”
      她今日听说新来的叶书生要成亲,心里想着许是丁源硬塞给他一个女人,内心焦急,好不容易等到夜深了,过来问个究竟,而今瞧见满面春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的钟嵘,心内不由暗自神伤,他向来内敛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现在这般将满腔的欢喜都溢在眉梢眼角,他内心深处该是有多欢喜,这才是人们说的正真的洞房花烛夜吧,只因娶了着意的女子,欢天喜地的去做新郎。
      将手中盒子递给钟嵘,她终于淡然说道:“你腿疼的旧疾这几日要犯了,我拿了些膏药给你,有情人终成眷属,祝福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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