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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知庭霰今朝落 ...

  •   因下着雪,不过三四点钟天就暗了。大帅府前时侍卫已交了第三班。
      萧庭钧在主楼前下了车,见萧帅的卫戍士兵也站在大厅外面,便快步穿过内厅往后头院子去。西花厅里大丫鬟紫菱正看着两个下人擦楼梯扶手拐角处的灰,一见他忙赶过来笑道:“三少爷今儿回来了!大帅也刚进门,在二楼书房里。四小姐提早下学,大小姐也回娘家了,一起在太太的小花厅里合计怎么迎接咱们二少爷呢。”
      萧庭钧点点头继续走,到后厅又折返回来,上了二楼,走到书房前,敲了敲门。
      萧大帅此时正坐在皮沙发里看文件,见他抬起眼道:“你今儿回来了?”萧庭钧走到书橱边拿出一份文件,随手翻了翻漫不经心道:“父亲,军费贪污案完结了么?我今天听见说那个笔头很健的叫薛舜明的也在里面。此人颇有影响,若不交代清楚,报纸上又要不清静一阵。”
      萧帅闻言啪得合上文件封面道:“你别听底下那几个喝过二两洋墨水的人废话。什么清议,什么舆论,笔杆能耐枪杆何?我偏要一人送两颗枪子儿,看谁以后再敢摸到我的头上来!”
      萧庭钧道:“杀了这些人倒容易,只是这次明明是牟家的外戚动了大块利益,牟主席围魏救赵,送了这批替死鬼来挡煞。父亲最终是要这笔军费,不是这些不相干人的命。不如私下与牟家谈判分润,面上则放了名望较大的那几个人,如此一能得经济上的利益,二可获宽宏明理之名声,三可赚将来海内外的支持。”
      萧帅沉吟一下,露出一丝笑意:“牟家要是不出血,这些人的命我便要揭开天窗算到他头上。他可不比我,怕着天下人的嘴呢。今晚上你别安排事,跟着我一同去会会那东洋使节,给他一点颜色看看。”萧庭钧道:“是,父亲。”
      正说着,门轻轻敲了两声,却是紫菱来送太太叫厨房熬的参汤,萧庭钧便告退回自己院子去更衣。正欲关门时,萧帅叫住他道:“老三。”萧庭钧的手停在门把上,只听萧帅又说:“没事多回家走走。军务上有一大帮叔伯帮你……匀些时间。”萧庭钧知道,对父亲来说,这是极软的话了。然而他停了一下,终于只是轻轻阖上了门。

      薛樱宁回到旅馆房间时天已黑透了,她自己摸索着放了热水,立即从头到脚洗刷起来。水放得太热,转眼浴室里满是白腾腾的水雾。樱宁看着浴缸角的鎏金郁金香花纹,倒像和自己房里的浴缸一式,心里一酸,不禁抱住膝盖,流下两行清泪来。
      幸而是有惊无险。原来人常说“世道艰难”,竟是真的。然而来都来了,连门路都没摸清,如何能回去?何况父亲的事再耽搁不得……前头便是龙潭虎穴,也只得咬牙闯去。樱宁拭了泪,心内默默盘算,明日倒是再设法打听打听那姓史的厅长家住何处,慢慢再作道理。
      一夜竟然无梦,睡得既深且黑。醒来时,她有一瞬觉得,父亲的出事、自己的来北邺,尤其是死囚牢里的地狱情景才是一场最不切实际的乱梦,梦醒了,她依旧在父母之下,万分的安乐,最为难的事无非是学校开舞会、唱诗这些出锋头的场合穿洋装还是旗袍,因为这决定到底要不要熨发。
      迷迷糊糊起身扯开窗帘,又见北地特有的阴霾雪天,她才彻底醒过来。
      一鼓作气洗刷完毕,想去衣柜里拿箱子再取些现金,不料一摸摸了个空。薛樱宁心里一惊,连忙把柜门敞开又找了一遍,床下、沙发后、穿衣镜后都没有。她立刻按铃叫人,不一会一个茶房来了,却不是前日那一个,她定了定神道:“我在房间里丢了很贵重要紧的东西,你立刻去叫你们经理来。”
      旅馆最忌讳这类事,那茶房不敢怠慢,即刻便喊了一个经理来。那人西装革履,十分客气,简单了解后便问:“这个房间谁当值?茶房、清扫工、浣洗工都叫了来,待会好巡捕房的人来了好答话。”
      刚去叫人的茶房便道:“我们都是在的,只有老张昨儿个早晨就没来,一直到现在还没人影儿。”
      那经理面色一沉,转脸又不动声色地对薛樱宁道:“小姐请稍安勿躁,听您形容,所丢之物甚是贵重,鄙店定会给您一个交代。请容我先去找相熟的警察来,先失陪了。”
      薛樱宁只得点头让一干人都去了,嗓子发干,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来喝着,那一颗心便在热水里扑通。东西丢了事还小,自己却就不得不回南安了,母亲是决计不会纵容自己在这里的,来回一耽搁,父亲那里等得了吗?
      薛樱宁绞着双手,几乎想向上帝祷告了,浑忘了往常祈祷时嬷嬷总骂她光架子好看,里头一些也不信。
      正愁思间,房门响了,打开却是四个西装革履的男子,看身形举止似是军人,为首的那个对她道:“薛小姐,请您跟我们走一趟。”樱宁不禁道:“是巡捕房的人吗?”那人面无表情,似是默认,樱宁此时心都在那箱子上,也无暇细想,匆匆回房取了手袋便跟上去了。
      楼下有一辆汽车等着,上去便一径往城郊开去,樱宁一路问箱子的事,总得不到确切的回答,窗外人烟渐少,不由有些慌乱起来。幸而车驶进一片幽静的别墅区也就停下了,那人下来替她开了车门,恭敬道:“萧夫人有请,小姐这边走。”
      樱宁见前面一间西式别墅,大门口守着数十位卫戍士兵,院内楼门站着两名仆妇,而自己前后皆夹着人,竟是不得不走的样子,只得跟着迈进大门,心头突突乱跳。
      先头那人送到楼门前就停住,又有一名十分体面的仆妇领她进去。室内一色法式家具,陈设得十分华丽,南侧花厅里小沙发上端坐着一位中年贵妇,风度蔼然,正从丫鬟手里接过茶杯来。
      那贵妇见到薛樱宁,微微一笑,抿了口茶汤。丫鬟忙接回茶盏,她方淡淡道:“薛小姐,请进来坐。”
      那穿紫色缎子袄裤的丫鬟立刻走来笑迎她过去,安排她对面坐,又奉上茶来。薛樱宁没坐,只问道:“请教您是哪位萧夫人?不知有何贵干……”
      那丫鬟先扑哧一笑道:“江北六省,哪还有第二个萧夫人?”
      樱宁不免一愣,不想这竟是萧帅的夫人,只得轻轻鞠了一躬道:“萧夫人好。”
      萧夫人又微微一笑:“我与薛小姐是初次相见,但与令尊薛舜明在数年前倒有一面之缘。薛小姐文采风流,很有乃父遗风。”说着,又扬手要茶,饮罢将那描金绘水仙图的茶杯递给丫鬟道:“出去看茶。”那丫鬟笑着去了,她方才又道:“如今令尊身陷囹圄,令故人亦深为不忍。薛小姐此来,也是想要营救父亲罢。”
      樱宁不料有此意外之喜,连忙道:“樱宁无知,此行实属无奈,还恳请夫人指点一二,大恩必报!”
      萧夫人微笑道:“薛小姐孝勇,令我钦佩不已。”说着眼中精光一闪,缓缓从头到脚地将她打量一番,又继续道:“小姐只要帮我做成一件事,我便保令尊毫发无伤地回去南安。”
      薛樱宁一惊,急迫道:“但凭夫人吩咐,只要能救父亲,樱宁无不从命!”
      萧夫人笑道:“我的第三子萧庭钧小姐已经见过,你以为如何?”
      薛樱宁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极英挺的,鼻峰如削,剑眉星目的影子来,见夫人问的奇怪,也只得答:“三少少年英雄,自是非同一般的人物。”
      萧夫人立刻道:“那小姐能令他娶你么?”
      “什么?”薛樱宁以为自己听错,那萧夫人又清清楚楚道:“如不能,那小姐能令他暂时不娶别人吗?”
      薛樱宁呆了半晌,方问:“为什么?”
      萧夫人又恢复了无懈可击的蔼然微笑,轻道:“薛小姐亦系出名门,怎么连不该问的不问,都不知道?为什么?我倒要问为什么是你?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我们老三开了金口,亲自向父帅替你父亲求情呢?”
      薛樱宁这下更呆住了,求情?三少似乎是说过若是打中了杨树就肯帮忙的话,她只以为是纨绔子弟捉弄人的笑话,不料他真的……
      樱宁心念百转,也不过一瞬间的功夫,萧夫人却已站了起来,稳稳走至花厅门前,方回头道:“薛小姐可要快点做决定,对了,我忘了告诉小姐,你前晚其实差点便可见到父亲,他和你一样押在死牢里呢。常住在那里可于健康不利。”
      此言一出,薛樱宁已不得不立刻下了决心:“樱宁愿为夫人一试。”萧夫人这才道:“薛秘书长文人雅重,怎能关在那种地方,自然先改为软禁。小姐办完我交代的事,自然就能见到父亲了。”说毕,翩然去了。
      这里樱宁颓然坐下,手心里尽是汗,许多话梗在脑子里一时无法消化,也不知过了多久,方理出一点头绪,隐隐觉得自己已是卷在一场不小的是非里了。

      待坐了原车返回旅馆,下午便有人来接她去往新住处,是城内一间半新的青砖小楼,独门独户,带着个小院子,背靠北邺有名的施家花园。这施家花园是逊清大学士施乃得在故乡北邺的私人花园,本名叫做“棻园”,后施家败落,被不成器的子弟分割出售,这个小院子就是棻园隔出来的一间,原是给一位年轻守寡的少奶奶避世居住的,现在与巷路打通,中隐于市,十分妥当方便。
      樱宁一到门前,便有个年约三十余岁的仆妇上来接着,引她往前厅坐下,又奉上热茶来。待她休息一阵,方指着屋角的一只箱子道:“夫人命我带话给小姐,下次不要乱放东西,再丢了可就找不着了。”樱宁定睛一看,正是自己自南安带来的那口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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