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一段香 ...
-
十日后，慕容骞的赐婚圣旨到了平南王府。
如上次般，李公公等了半晌，亦未等到平南王接旨。管家李蒙满头大汗，只跪在一旁，推说王爷这几日身体不适，一直卧病在床，恐是无法接旨了。
李公公淡然道：“不妨事，奴才不过是代皇上来传话的。只需在平南王床前读了圣旨便可回去交差。”说罢竟是熟门熟路的向慕容辰平日里歇息的宅子走去，想是来的次数多了，路都认得了。
李蒙不住擦汗，心中叫苦连天：王爷啊王爷，你只叫我挡了那些文武百官，可这圣旨，奴才挡不住啊！
他不敢阻止皇上面前的红人，只不停跟在李公公后面，心中苦思一会儿拆穿了该如何补救。
那李公公却是精明得很，他一早就看出慕容辰不在府中，是以进了屋后并不进内室，只站于门外高声宣读了圣旨，尔后将圣旨递与李蒙道：“李管家，好生收着，待平南王醒了务必亲自交于王爷传看。”
说罢便率着一众侍从，出了内屋。
他李哲翰伺候帝王二十余载，自先帝在位时便于御前当差，什么场面没看过？
平南王在也好，不在也好。圣旨既下，君意难违。他不过是皇上派来传话的。如今他当着一众仆役的面宣读了圣旨，还怕传不到平南王的耳朵里？
也省得他再跑一趟平南王府。
李公公如此这番，反复思量。均觉得自己十分聪明。遂摸着光滑的下巴出了平南王府，径自回宫复命去了。
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人，就这般被帝王和他身边的太监暗算了。
十一月初，大金国境内。
整个世界仿若被白色覆盖。光秃秃的树枝亦是挂着洁白的雪花。路边偶有行人，俱是裹得如同山里冬眠的熊般臃肿。
衢州城内，位于城西的寒香园在落了一场雪后，变得更加素净起来。
整个院子俱是用木板搭建而成，小巧别致，古香古色。此刻被白雪覆盖后，更是添了一番诗情画意。
穿过抄手游廊，便是平日里迎客的大厅。厅内俱是以白玉石砖铺就，汉白玉为柱，金丝楠木为椅。足见主人的奢华。
从大厅向东，便是平日里居住的后院。四周假山林立，花木纷繁，此刻均是披上一层银色。只余小轩窗前一棵梅树静静地开着，淡淡的香味洒满了整个庭院。
屋檐下的铃铛随风叮当作响，给这沉寂的院子增添了一丝情趣。
屋内依旧是温暖如春，香炉中升起袅袅香烟。东北角小轩窗之下，放着一把古琴。似是无人弹奏。素色帘帐后，两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高悬于帐左右。
镶玉牙床之上，锦被绣衾。许昭阳手执书本，身后枕着金丝绣枕。只身披单衣坐在床上。
她此刻病已去了大半。瘦了一圈后，只一双眼睛依旧是炯炯有神，红唇稍稍恢复了气色，薄薄的抿着。皮肤白得仿若看到内里的血管。下巴尖尖，夜明珠的光线投到她的脸上，留下淡淡的阴影。
许是闻到了梅花的芬芳，她虽执了书在手，面却是朝着窗子的方向。
凝眸半晌，许昭阳合了书本下了床。拨开素色薄纱帐，赤足踩在锦织缎绣的地毯上，动作轻盈的仿若一只猫，丝毫未惊醒外屋榻上小憩的侍女。
打开大门，一阵冷风呼啸而来，与屋内的温暖骤然相遇，刺激的她轻轻打了个寒颤。
屋檐的铃铛叮当作响，轻若猫的少女，此刻赤了足踩在雪上。软绵绵，发出咯咯的碎裂声。
她已缠绵病榻月余，一直不曾出过屋子，此刻终于闻到雪的芬芳——循了花香，走到轩窗下的梅树前，抬头细细凝望。
雪地里留下一对纤细的脚印。她瘦弱的脚此刻在雪地里冻得通红，却仿似毫无知觉般，只抬头望着那静静盛开的梅花。
红梅点点，分外芬芳。粉嫩的花瓣上落了细细一层雪，晶莹剔亮，霎是好看。正如诗所言——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作者注：摘自卢梅坡《雪梅》）
许昭阳伸手拨了梅花上那点点雪花，凑近了鼻尖，细细闻起雪的芬芳来。
肩上多了一件紫色的狐裘，许昭阳侧颜看向身侧的钟离。凝眸半晌，开口道：“你有没有闻到雪的味道？”
多日的悉心照料和调理，她的嗓音终于恢复了原本的甜美，字字玑珠，清脆如珠玉落盘。一字一字落在钟离的心上。
钟离默然，片刻后开口：“我自幼生于大金，年年冬日皆是这番银装素裹，早已不觉稀奇。”
他所言非虚，大金国冬日年年冰天雪地，居于此地的居民均是忙于御寒，何来赏梅的情怀？
然而此刻红梅在侧，佳人相伴，却生生多出一番旖旎的风光来。
他侧眼看向身侧的许昭阳。大雪数日，终于今日堪堪出了阳光，透过院内的雕花镂墙映射在她的脸上。肌肤的光泽如此美好，他甚至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下淡淡闪着光。
钟离不觉移开了目光——竟是美的叫他不忍直视。
许昭阳听得他言，嘴角若有若无绽起一个笑容，随即消失不见。她偏头看他，复又转过头看冬日的阳光。
伸手挡在眼前，试图阻挡强光的照射。
仿佛感觉到她移开目光，钟离微微偏开了头，望了她一眼。目光自上而下收回，便看到了雪地里，一双冻得通红的脚。
钟离眉头紧皱，却见她似是若无其事。心中一团无名的火便无声无息烧了起来。
却又忽地愣住：他不知为何生气，他竟不知为何生气！
这一团火将他烧的迷惘起来。
钟离心内复杂，只知再不能看下去，遂道：“钟离冒犯了。”伸手将她打横抱起，大踏步进了院子。
大手推开厢房的院门，登时惊醒了正在小憩的侍女。紫嫣赶紧站起，只仓皇看见了钟离脸上满满的冷意。
“打一盆热水来。”
钟离吩咐完便进了内屋，拨开薄纱帐，将许昭阳放于床上，依旧是眉头紧皱：“钟离竟不知君姑娘任性至此。”
许昭阳早是寒意入体，骤然进入温暖的房间，顿时觉得身上一股寒意消逝，慢慢恢复过来，似是冻僵的表情都融化了。
她摸了摸僵硬的脸，目光飘远：“罗衣一向都任性的很，只是方才忘了早已不是曾经那般任性的处境。”
她堂堂大司马府的三小姐，要什么便有什么，自然是有任性的资本。
如今，却是没有了。
钟离听得她言，心中骤然一痛。不由得恼怒自己刚刚那番言语起来。
恰逢此时，紫嫣打了热水进来，钟离只得出了薄纱帐，坐在香炉旁的伏案旁，凝视着帐内的人。
他此刻心中烦闷，却不知如何排解。只得盯着香炉袅袅升起的白烟，不时望向帐内的方向。
待得紫嫣端了水出去。钟离心中反复斟酌，终于开口道：“钟离对于君姑娘之事多有不知，适才言语冒犯之处，还望君姑娘见谅。”说罢，目光直直盯着薄纱帐后的许昭阳。透过纱帐，隐隐约约见她斜斜靠在床上，一动不动。
半晌，听得帐内一声轻轻的叹息传出。许昭阳幽幽道：“钟公子不必自责。罗衣生自出云，从未曾见过这番冰雪美景，适才身临其境，不觉任性为之。”
前一刻心中忐忑，此刻竟忽然放下心来。
钟离起身，从袖间取出一卷白底黄纹质地的纸张，细细惦着。他抬步走至帘幕，拨开素纱帐，道：“倘若君姑娘喜欢，长留大金便可时常欣赏此番美景。”
他漆黑的眸子静静盯着她，手中握着的出入境通行文书仿若有千斤重，压得他举不起手来。
许昭阳望向他，然而却又仿似并未望他。神色复杂，表情无奈：“景色虽美，罗衣却无法为此抛却家人。”伸手捋了捋鬓间的碎发，淡淡道：“鸟飞返故乡，狐死必首丘。罗衣虽与钟公子相交不过月余，却如多年知音，已是十分难得。日后即便身处出云，亦会忆起钟公子的好。”
她说，你有没有闻到雪的味道。
她说，日后会记得他的好。
却终是不肯留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一段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