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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章 暑热·茶道 ...

  •   和父亲喝茶的愿望神明似乎是听见了。袛园祭山鉾巡行的第二日,父亲帮我请了一日闲假并且亲自把我接回了家。当我还沉浸在父亲第一次接我回家的喜悦中时,母亲已经匆匆帮我换上了一件正装和服,并且牵着我的手向门外走去。
      门口停着两辆人力车,母亲、浩木和我坐在后一辆车上。我从进门起就觉得家里的气氛颇为凝重,也不敢多问什么。但当那种好奇心愈发膨胀起来的时候,我悄悄戳了戳一旁的浩木,朝着父亲的方向努了努嘴。
      浩木自然是会意的,斜眼看向前一辆车上的大哥,唇语道:“长谷哥要去东京上学。”
      “哈?”我张大了嘴,有些茫然。
      见一时也说不清楚浩木索性摆了摆手,意思说一会儿再告诉我。母亲以为我们有什么事,轻声询问了一句,见我们异口同声地说:“没事,什么事也没有。”也就作罢。长吁一口气后,我默默抓紧了浩木的袖子。

      那车夫拉了许久,待我们下车时已是如水洗过一般,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干燥的地方。
      父亲付钱的时候,浩木将我拉到一边极快速地概括了整件事情。看着他那两片唇瓣飞快的开合着,不时还有零星的唾沫飞溅出来,我真的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我笃定他是刚才就在心里反复练习好了的。
      这件事是很简单明了的。大哥要转学去东京读书,他说将来要考东大,而父亲在首都的友人不多,便要来拜托拥有人脉的爷爷的同门师弟,希望他能多多关照长谷。听说那位师弟现在是位有名的茶艺师,门牌看来家主是姓“花冈”。

      敲开门,由家仆引进大宅,将我们带至客厅的路上,我躲在浩木的身后细细打量起周围的摆设和景观。师承一脉,这是典型的草庵式茶庭,满眼的绿色和清凉的空气让我想起了原来的家,透过木户望去我看见了外露地中的石灯笼,静默而肃穆。
      在玄关脱了鞋,经过走廊来到客厅。花冈家的会客厅很大,足足有十个榻榻米大小。和室正中端坐着一位和父亲差不多年岁的男人,见我们到来放下茶碗站起身来请我们进去。大概是早已联系过的,相互介绍后男人收下了礼物,之后的也就是些客套的问候。
      “请问,竹川师兄最近身体还好么?毕竟您的母亲......”花冈认真地问道。
      “家父身体一直都很康健,只是最近有些咳嗽,不过没什么大碍,劳您费心了。”父亲略微放松下来。
      “竹川师兄一直都是我很敬重的前辈,对我非常照顾。因为我们两个人的名字相同,还闹出不少笑话来,请您转告他一定要保重身体,过些日子我还想去拜访他呢。”花冈在我们面前没有摆出架子,反而不停地提到爷爷对他的关照和爱护,招待我们所用的茶点,无论从装盘的器皿还是点心本身的精致程度来看都是极用心的。我忽然有些明白他为什么能成为京都首屈一指的茶道师了。
      佣人刚刚将茶碗和抹茶茶具送来,就听见由远及近传来“爸爸,爸爸!”的喊声。花冈摇了摇头,颇为无奈地介绍说:“我女儿纯子,宠惯了,请各位不要介意。”说完还倾身说着抱歉。未等父亲说什么,就见那声音的主人从廊外冲了进来,像一只粉红色的飞鸟一般撞进花冈的怀里。
      “爸爸,你说要带我去祭典......”叫做纯子的女孩突然看见了我们,连忙理了理衣服端坐好,对我们施礼道歉:“对不起,我没有看到客人在这里就这么随便地闯进来了。爸爸,你怎么也不告诉我!”她那张俏丽的脸羞得通红。
      闲聊几句得知,纯子比我大两岁和浩木同年,她喜欢音乐最擅长钢琴。那时的钢琴是极富贵的人家才卖的起的,父亲称赞她时她脸上不由地显出孩子气的骄傲来。花冈忽的说起听闻我点茶技术很好,便邀请我试做一杯,他也自知有所失礼提前询问过我,父母三推四让最后还是让我试试。
      现在想来,花冈也的确是个体贴的人,不希望自己女儿的炫耀让客人变得太过拘束和奉承。
      我跪坐在茶盘前,紧张得手脚都有些发麻。“提离茶枣的盖子,用茶杓舀起一部分抹茶洒进茶碗,将茶壶中的温水冲进茶碗中,拿起茶筅垂直放入旋转手腕,要保持一个频率,不要太快不要太慢,等它上面出现一层细密的泡沫......”我在心里默念着步骤,回想着爷爷和父亲教我的要点。最后,将茶碗递过去的时候我的手脚已经冰凉了。
      “真好喝,茶粉打得很细密,真厉害!”花冈严肃的和父母表扬着我的时候,我知道我的脸上也显出了骄傲来。
      花冈和伯祖父自是相熟的,便理所当然的听说过长谷。古今中外的闲谈了一会儿,花冈颇为惊讶,大笑着拍了拍后颈道:“真是名不虚传啊!”
      父亲和花冈似乎还要再聊些什么,便起身要去茶室,母亲、大哥和浩木也同去了。临走时花冈嘱咐道:“你们两个女孩子好好玩,纯子把你那盒巧克力拿出来给妹妹吃,别欺负她。”纯子应了一声。

      父亲他们走后,纯子让我坐在客厅不要随便走动,自己回到房间里拿东西。
      一个人坐在宽大的和室里,廊上树影婆娑,屋内线香袅袅,心静下来的时候连蝉声都是错落有序的。
      纯子回来时手上抱着一只铁盒,盒子上是一套歌留多。她盘腿坐在我面前,端着铁盒打开盖子让我自己拿,对于繁多的样式我总是拿不定主意,索性闭着眼睛挑了一颗,纯子考虑了很久终于拿定主意。她拿完了后巧克力便合上了盖子将铁盒放在了自己身边。
      摆好卡牌,纯子叫来佣人帮忙念白。在一个玩到兴起便全然不顾“情理道义”的年纪,我毫不谦让地完成了三连胜,纯子有些生气,低吼着让佣人离开。看见纯子一脸不悦,我暗暗责备起自己,可也找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索性一言不发的低头把纸牌收拾好。
      我端坐着等了一会儿,纯子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说道:“我带你去外露地转转吧,毕竟你是客人啊。”“好!那就拜托你了!”

      从写着“山水亭”的木户走进外露地,抬眼便是刚才所见的石灯笼,踩着飞石走进腰挂,便能看见不远处覆满青苔的手洗钵,再往深处走走便是一方浅池,护池的碎石上也满是绿藓,让人不由得生出一股清凉感。
      纯子将一直捧着的巧克力盒递给我,说:“不好意思,帮我拿一下。”
      我顺手接过来,继续望着这精致的院子。这茶庭和我家的很像,没来由生出一种亲切感,但是浅池中没有睡莲倒是有几尾红鲤,看着它们在水里闲适地游着......
      “扑通!”
      纯子一只脚没踩稳,掉进浅池里了,惊得鱼群四散逃去。
      看着纯子滑进池塘,虽说水深还没没过她的大腿,但是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她本能地弓起身子,我呆愣在那儿看着她自己爬上岸然后放声大哭。女孩子的哭声有着极强的连锁效应,尤其在是对方也被吓蒙的时候。也不知是哪根泪腺崩坏,我的眼泪以极快的速度从颗粒状变为了线条状,嚎啕声也以绝不亚于纯子的音量迅速扩散开去。
      很快,父母和哥哥们,花冈和佣人们便从茶室和内宅的方向聚集而来。
      佣人拿过毛毯包着纯子,浩木则将我护在身后安慰着,两方的父母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想等我们平静之后慢慢说。
      纯子忽然抽泣着说道:“她...她抢...抢我的巧克...克力。”
      “啊?”我看了看怀里的铁盒,毫不迟疑地扔了出去,“这是你让我帮你拿的,我才没有抢!”铁盒滚落到地面上,掉在石板上时盖子被撞开了,里面的巧克力和衬纸散落开来,我看这其中一颗滚进池塘里,随后传来一声圆润的“咚”。
      “就是你!”纯子缩回毛毯里抽泣着。
      父亲他们赶来后已经停止的眼泪忽的又冒了出来,我扯着浩木的袖子刚想辩解,鼻子一酸“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父亲蹲在我身边颇为严厉地问道:“咲,说清楚就好了,不要哭了,你是不是做的太失礼了。”透过浩木衣袖的缝隙我看见了父亲的眼睛,斩钉截铁、不可置疑。
      花冈一直没有言语,纯子自始至终都在哭泣,为了忍住不耍脾气不跺脚我知道自己把浩木的手臂攥得生疼,他没有推开我反而一直在我耳边说着:“咲,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抬起头来看着一旁的长谷,大概是年龄太小了吧,从他的眼神里我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就和平常一样,但这次我盯了很久很久。我又看了看父亲和母亲,待停止抽泣之后我将满脸的眼泪鼻涕都抹在了浩木身上。
      当我走向纯子的时候,我觉得明明是盛夏每一步却都更加寒冷,明明浑身湿透的不是我每一步却都更加沉重。
      我在纯子面前站定,深吸一口气用力鞠了一躬,大声喊道:“对不起!”

      花冈没有再提起过那件意外。送我们出门时他诚恳地说了一句:“真的很抱歉。”我微笑着和父母、哥哥们一起向花冈道别后便回了家。
      直到第二日回到置屋,除了我让浩木把酱油瓶递过来以外就只说了一句话。
      “长谷哥,加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章 暑热·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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