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九章 椿·出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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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节过后，整个木魅屋便开始忙得不可开交，因为铃娘说椿要出店了。
过了年椿十六岁了，经过数年的勤恳学习她终于可以成为一名独当一面的舞妓了。这小半年来跟随银柳见习所积累下来的人气，也在铃娘向茶屋发出通告函后得到了体现。茶屋的女将和熟识的客人纷纷送来贺函和礼物，其中值得一提的便是京都四大茶屋中的菊地屋特意预约了椿出店当晚的所有时间。
云竹是极高兴的，出店前的几日在我和藤萝面前欣慰地说了好些椿童年的故事。我和藤萝自然是艳羡的不行，兴致颇高的也认真听了许久。
椿那年十六岁，孩子气的兴奋和喜悦自然是有的，但我仍觉得“不悲不喜”这个词是极适合她的。她微笑着对待每一位前来道贺的人，礼貌地与他们攀谈，偶尔被逗乐也能在不改变气氛的情况下重又变得贤静温和。
一位向往自由随和开朗的姐姐携着一位处变不惊安静沉稳的妹妹，无论出席什么样的座敷几乎都能得心应手，让客人心满意足。所以椿刚出店不久就在新人舞妓中展露出了头角。
三月的最后一日椿要去梳出店的发髻。藤萝自然是要去学园的，知道我被准许跟着去的时候劝告道：“这可是个无聊的工作啊，接头发梳发髻听说要好久的。”我笑嘻嘻地回答着：“你梳发髻的那天我也会去看的，别嫉妒啦。”“是是是，你可别忘了。”说罢藤萝便掀开帘子进了厨房。
三十一日清晨，天刚微亮闹钟便响了起来，兴奋地一夜未眠的我一把按停闹钟，挺身从被窝中蹿出来，边向楼下跑去边穿着衣服，差点还在走廊上摔了一跤。
椿已经梳理齐整，穿着一件素色的和服在客厅吃着早餐。早餐是大列巴，和椿打过招呼我便从厨房的冰箱里拿出了果酱罐。看着椿一脸的惊讶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说：“姐姐，你可别告诉藤萝啊，这苹果酱可是年初她做的那批剩下的最后一罐！”
椿默默转开了盖子拿过我递去的勺子然后狠狠地挖了一块抹在了切片的面包上，我欲哭无泪的悲凉地看着她，想着藤萝发现时愤怒的如同般若一样的脸不禁打了个寒颤。我正这么想着，椿忽的把涂抹均匀的大列巴递给了我，然后将热牛奶瓶推到我的面前，用手撑着脑袋笑盈盈地看着我。
“没事的，自从你来到置屋，点心的消耗量就多了很多，藤萝已经习惯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长吁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因为藤萝知道肯定是你吃的。”
“姐姐，你一定被稻荷大社的狐狸大神附身了！”我一下子从软垫上跳起来，向四个方位的神明都躬身拜了几拜。
“啊啦，你这可真是失礼啊。”椿嘟着嘴看着我，见我连连道歉态度还算诚恳便接着说：“真的没事的，我也吃了啊，过些日子我去买她爱吃杏子，再做杏子果酱就好了。”
我进了木魅屋之后不久椿便开始见习，早上练舞晚上去茶屋很少有时间可以和她闲聊，她总是那么优雅地微笑着那么温柔又那么陌生，如今看着她笑得像个孩子没来由的从心底生出一种满足感。
我和椿起的很早，木魅屋的众人都还在沉睡。本想自己扎起头发却被椿当场否决，她拿起皮筋系转了几下便将我的毛躁的头发梳理整齐。我的头发正处在半长不短令人为难的时期，一个不小心便会变得极为难看，令人颇为烦恼。
我们一路小跑去了袛园最有名望的森本屋，到那里时刚巧有位婆婆在门口洒水，一见她椿就恭恭敬敬的上前施礼：“森本老师这次也麻烦您了。”这位肯定就是店主了，我连忙也上前施礼。
“哎呀，来的这么早啊，真好，快进来吧。”森本婆婆将水桶放在门边招呼我们进去。
一进房间我就被琳琅满目的高架和桌台弄得眼花缭乱，自知是不能失礼的到处窥探摆弄，强忍着好奇心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椿坐在壁镜前，脖颈上系着乳白色的围布。森本一边放下她的头发一边说：“这么快连你都要出店了啊。我把你弄得漂亮一点啊，听说菊地屋都来邀请了，那可真是荣耀的一件事啊。我相信你一定会和你姐姐一样受人欢迎的。”椿一样一样应下：“真是谢谢您了。”
她们说着话的时候从里屋走出来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女人，一件生人也不知如何是好，缓缓站了起来安静的躬身施礼。那女人捧着几束假发走过来，将它们放在壁镜前的桌台上然后也冲我微微倾身，笑着的问道：“你也是木魅屋的么？”见她很是热情我也放下心来：“恩！我叫竹川咲，请多多指教。”
“真是个好孩子呀。”森本和那女人都笑了起来。
“我叫川上美纪子，叫我美纪子就可以了，这位是森本理老师哦。”美纪子是个开朗和善的女人，对八岁的我也极为亲切。我重又向两位施了礼便安静的坐回位子。
不一会儿森本屋便忙碌了起来，陆陆续续来到的舞妓和艺妓小姐谈笑着梳理起头发。我坐在那儿几乎没有挪移，看着镜子里的森本用长针挑起椿的头发极熟练的反手一挽将它们变得服帖，整齐的排在梳理整齐的头发边。那持续一个多小时的“魔术”我几乎什么都没有记住，光是森本那灵巧的手指在椿乌黑油亮的长发中绷挑翻飞就足以成为我认真盯看的理由。
我总是在奇怪的事情上有着令人不解的执念。譬如说我曾为了看孝野吃饭时的样子几乎整日没有动筷。至于原因，我至今也弄不清楚，大抵只是因为有兴趣罢。
做好发髻，森本一转头见我还坐在那儿认真看着便拍了拍椿的肩，颇为赞许道：“你这个妹妹真有耐心，说不定以后也能像你一样呢。”椿虽也是一脸疑惑却很镇定的抬起眼对森本说：“咲若是能经受的了磨练，她应该能超越我。”听了森本的表扬原本傻笑着的我愣了愣。
我真的能成为艺妓么，我真的想成为艺妓么，我真的愿意么。
我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好了。
四月五日，菅原椿出店。
天刚亮木魅屋就热闹起来了。沐浴完毕吃过早餐，椿便开始上妆打扮。我帮着在木魅屋的各处贴上祝贺出店的目录，那是目名坊的当家——若山匠老师亲手绘制的。栗山彻和安永健太郎早早便到了置屋，这两位是一直侍候木魅屋资历深厚的男众，他们进了换衣间帮着椿穿戴沉重的和服和腰带。我是一直不得见的，从晨起便被花子分配了各种任务，毫无闲暇。
当我终于做完所有事情准备回客厅报告时，忽的发现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了那里。栗山彻见我踮着脚往厅中望去便让出一条路来，谢过他我走上前去。一抬眼便看见了椿。
椿见习期间我几乎是没有看见过她的，对于她的舞妓装扮我也没有什么印象。今天我看见她的时候，有一种惊叹感不知从何处渗透开去，使我从头到脚都颤抖了一遍。
舞妓的装束是比艺妓要华丽许多的。
椿穿着一袭黑色的振袖和服，下摆的银鹤绿松庄重又喜庆，被提起的裙裾上是排列整齐的扇形水纹。赤金色的腰带是西阵织的蜀江提花，正中的带留是银质的镂空樱花，绯红色的带扬和重襟交相呼应，纹样也衬了她的名字——椿。
椿的舞妓发饰更是华丽，琥珀色的龟甲簪被雕刻打磨成精致的样子。透过阳光，盛放的百合被映染成山吹色，小巧的松扇堆叠在细枝上，还有一把光滑无暇的前栉。玳瑁所沉淀下的久远时间让年少娇艳的椿显得更加沉稳安静。
当然光是这些是远远不够的。舞妓和艺妓的每一面都是风景，因为她们本身就是件精美的艺术品，种类繁多样式各异的发簪装饰在她们的搭配下总是那么华丽又和谐。
椿捋平裙裾跪坐下来，躬身对铃娘施了个大礼，感谢她多年来的教导和鼓励，然后也向花子和云竹表达了长久以来对她呵护备至的谢意，最后她转向银柳恭敬地说：“姐姐，以后就拜托您了。”银柳微微倾身郑重地点了点头。
椿将扇子塞进腰带，整理好衣领准备出门去了。我和藤萝追到玄关，椿点了点脚穿上高木屐，撩起布帘向大门走去。
椿脖颈上的三本足和腰间的金色垂带让我忽的想起那年八坂神社里的舞妓小姐。栗山大叔在门口撑起赤红色的和伞，椿亭亭地走进那片阴影里时我听见健太郎那声洪亮的宣告声：“木魅屋的椿小姐出店咯！”
这次，我没有跟着藤萝追出去。最后映在我眼中的景象是那垂带底端木魅屋的家纹。
那样耀眼，那样遥远。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九章 椿·出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