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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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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之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请圣上遵循遗诏,还帝位于正统”,随后,百姓在带领之中,齐齐跪下,不断高呼着“请圣上遵循遗诏,还帝位于正统”。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李治措手不及。
就在他还在迟疑如何处理的时候,人群之中已有人冲上了行刑台,想要劫囚。
守卫意图阻止,但显然,之前遗诏的事情让他们犹豫了。
便是这犹豫的当口,李君羡和凌静身上的绳索已经被砍断了。
一份和遗诏一模一样的诏书,被送到了李君羡手上。
看着手里的遗诏,李君羡也是有几分意外。
那份真正的遗诏,本该在柴玉瑾手里。可如今——
同样震惊的,还有柴玉瑾。
她虽然从长孙无忌手里拿回了真正的遗诏,但这藏得好好的遗诏,又是何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她府里取到,送到这里来的呢?
局面一时僵住。
新君会的人趁机在人群中继续高喊:“李建成才是太宗皇帝嘱意的太子,若不是玄武门被杀,本就是他继承皇位。如今,李世民愿意还帝位给李君羡,他才应该是皇帝。李治,退位!李治!退位!”
眼看着人群从逐渐骚动,柴玉瑾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步,站到了李治面前:“元宝,把我的剑拿来。”
李治看着面色苍白的柴玉瑾,有些动容:“玉瑾,你——”
顾不上身后的李治在说些什么,柴玉瑾和李君羡四目相望,隔着人群,却一句话也说不了。
他们都知道,终究是从夫妻成为了对立的两人。
不论这一切是否是他们所愿,但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诸位——”
李君羡用内力将自己的声音散出去:“诸位请听李君羡一言。”
“先帝在时,君羡承诺过,此生忠于大唐、忠于陛下。这份遗诏,并不作数,君羡从未放在心上。大唐安定,百姓安居乐业,这是比君羡个人得失更重要的事情。”
“李将军有先帝遗诏,我等——”
新君会仍不死心,带领百姓三呼万岁,想要让李君羡顺势登基。
“反了——反了!”李治又气又急,觉得自己的头更加地疼了。
“是新君会的人。”柴玉瑾道,“凌静行刑的事,反倒是把本以散了的新君会集结起来,如今他们混在人群中,想要挑拨是非。”
“新君会的余孽?”
李君羡看着柴玉瑾挡在李治面前的身影,迟迟不愿移开目光。
这是最后几眼了。
那就多看一会吧!
“诸位今日此举,是要逼李君羡成为不仁不义、不忠不信之人。”李君羡从行刑台上走下,从刑场边的御林军手里夺了一把刀,“李君羡唯有以死明志,希望圣上能以天下为己任,臣下的这一番赤胆忠心,天地可鉴!”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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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血红色,是柴玉瑾关于那一天最后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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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她看见了守在自己床边的段常德,看见了见到自己醒来就立刻去报信的东施,还有随着天后一同来的、那个她在刑场边见过的中年女子。
“太医诊过脉了吗?”天后想要关怀几句,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只能最后叫来太医,“之前你们说郡主醒来就没事,现在呢?”
“回天后,郡主因郡马爷的死伤心过度,加上平日里肝气郁结,气血长久亏空,因此才会昏迷不醒,一夜白发。如今,郡主虽已醒来,但内里损耗并非这一朝一夕的事,因此更得好生养上三五载。”
“一夜白发。”柴玉瑾将自己身后的头发抓了一绺到眼前,曾经乌黑的长发,已大都失去了颜色。
她看着看着,却突然笑了起来。
段常德忧心地唤了一声“郡主”,却听她喃喃道:“倒也算是共白头了。”
“倒是一个痴情人,只是人都死了,你现在这样,他也看不见。既然如此爱他,为何不干脆劫了人杀出去,何必现在后悔?”
“我没后悔,”柴玉瑾道,“我知道前辈是谁,我也知道前辈为什么来。只是恐怕要让前辈失望了,我不曾练过长生诀,也不会练。”
“你认得我?”
“是,我认得您,前辈的名字婠婠,曾出现在我母亲的手札里。”
婠婠意外:“你——母亲?哪个?”
“平阳昭公主。”
“李秀宁啊,她居然会提起我,倒是有些意外。”
“只是意外而已吗?”
“那天在刑场上,如果不是李君羡对你说了什么,你已经功法大成了吧?”婠婠道,“一夜白头,伤痛欲绝,本是绝佳的时候,就算你再不想,你也很难控制住。”
回想起李君羡倒在自己怀里,满身鲜血的模样,柴玉瑾忍不住闭上了眼,沉重地呼吸了几口气:“是,是他拉住了我。”
即便是鲜血流了一地,李君羡也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倒在柴玉瑾的怀里,只为了告诉她不要自责。
他选择自尽,是因为知道柴玉瑾不会不管李治,不管李治的皇位,所以,他不想柴玉瑾为难,更不想自己成为柴玉瑾的枷锁。
从被李治拿下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很难有活路。
既然死局已定,那护住玉瑾,便是他最后的心愿。
柴玉瑾想起从前很多次李君羡的欲言又止,想起自己不敢相信李君羡会爱上自己。
她害怕,所以固执地相信着,李君羡爱的女子,是曾经的武媚娘那样:活泼、单纯,对未来心怀希望,对生活充满期待。
他放下天后,是因为天后不再是武媚娘,而不是因为自己。
见柴玉瑾不欲多言,段常德适时道:“郡主可是累了?您身子尚虚,可要再休息一会?东施已差人去准备些吃食,一会郡主可以用一些。”
柴玉瑾点了点头。
天后还想说些什么,见柴玉瑾兴趣恹恹,只好嘱咐她好好休息,带着婠婠,离开了寝殿。
人走了许久,柴玉瑾仍是半靠在床上,眼神空洞。
段常德担心地轻唤了一声“郡主”。
“他说他爱我。”柴玉瑾抬头看着段常德,与他眼神交汇的那一瞬间,她想起了刑场上李君羡与他四目相对的时候,那时候,她只觉得李君羡想要说什么,现在回想才明白,原来那个眼神里,是不舍,是担忧,是挂怀,是嘱咐,是——
最汹涌的一次爱意。
“郡主,别想了。”
“段常德,我好难过,可是我更因为我的难过而难过。我知道他不想让我难过,可我控制不住地——他不想,我也不想,可我控制不住……”
“郡主。”段常德扶住柴玉瑾不住颤抖的肩膀,“郡主,李将军会理解的。”
“段常德,我什么都没了……”
从李君羡自刎的那一刻起,她连最后的家人都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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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榻修养期间,柴玉瑾拒绝了一切人的探视,除了最初的时候天后带着婠婠来看过一次,之后哪怕是李治前来,柴玉瑾都借口睡了让段常德回了李治的探望。
她做不到不怪李治,也做不到怪李治。
就像她告诉自己答应李君羡的事情要做到,可她又没办法真的忘了他。
段常德曾经想为她染发,却在配好方子之后被拒绝了。
她决定留下这一头白发。
她已经不剩什么了,这一头白发,是那些过往存在过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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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君羡死后的第四十九天,在李治强硬的态度之下,他终于见到了玉瑾。
“段常德,你就是这么伺候郡主的吗?怎么养了一个多月,还……”
柴玉瑾比起那日在刑场还要憔悴,整个人脸色惨白,几乎无一丝血色,身子单薄地仿佛风一吹就能倒。段常德扶着她坐下,不过短短几步,她已经气喘吁吁,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太医,快传太医!"
“圣上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一句“圣上”,让李治想要上前的动作一顿,他伸手想要抚摸玉瑾的头发,却被她扭头避开:“圣上,不必传太医了,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在怪朕,”李治语气肯定,“玉瑾,你在怪九哥是不是,你都已经不喊我九哥了。”
“其实我本来也不配叫圣上一声‘九哥’的。”
“你在胡说什么!”
“我并不是平阳昭公主与柴王爷的女儿,”柴玉瑾斜卧在塌上,“我与李家,并无血缘。先帝为我与李君羡赐婚,是想让我名正言顺地把名字写进李家的宗谱。”
“你不是姑姑的女儿?可是父皇明明——”
“我的生母与先帝一同长大,情同兄妹,与平阳昭公主亦是。我是遗腹子,生父死后我母亲方知有了我。平阳昭公主将我母亲接到柴府养胎,后来,她在生我之时随父亲而去了。平阳昭公主怜我出生就没了父母,所以收养了我。为了怕我被欺负,所以将给了我柴家女儿的身份。其实,我和李家,并无血缘之亲。”
“就算你不是姑姑的女儿,但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不是假的。玉瑾,九哥记得你说过的——”
“从前,我斗胆一直叫圣上九哥,是因为即便我不是平阳昭公主的女儿,我也是李君羡的妻子,他是圣上的堂兄。但现在——玉瑾不能再这么叫了。”
李治压着愤怒:“李君羡,又是李君羡,柴玉瑾,为了一个李君羡,媚娘不理朕,你也不理朕,他凭什么!”
“凭他已经死了。”玉瑾低声道,“凭他不想我为难,凭他是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
“玉瑾你——”
“圣上,当日在刑场,您承诺要复审长孙大人的案子,如今月余过去,不知何时能有结果?”
“你——”话题被柴玉瑾生硬地转到了长孙无忌那里。
李治深吸一口气,道:“朕会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为舅舅平反的。”
“这么说,长孙大人的谋逆案已经查明了?”
“狄仁杰已经写了奏表,朕会追复其官爵,陪葬于昭陵。赵国公爵位由其曾孙长孙翼承袭。”
柴玉瑾闻言终于挤出了淡淡一笑:“如此,不辜负长孙大人与我决裂,只为替圣上扣下那道遗诏的良苦用心。”
李治惊讶:“你们——”
“当年李君羡为天后疗伤后重伤,在我府中休养,长孙大人从我那,骗走了那道遗诏。我去黔州的时候,长孙大人已经布好了局,不惜背上谋逆的罪名,只为替圣上解除后顾之忧。”
李治不敢相信:“你……你是说……”
“如果不是袁公瑜急着逼死长孙大人,让我有时间取了那道遗诏,抄家的时候,那就是他谋逆的证据。介时,李君羡是他的同党,没有人能再对圣上的皇位有威胁了。”
“玉瑾,你在怨我。”
柴玉瑾摇了摇头:“我不怨任何人。”
我只是……
找不到我存在的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