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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四十五 ...

  •   阳光透过樱桃树的枝叶,碎金子一般散落在草木繁盛的小院子里,有孩子奔跑跳跃的身影,笑声比阳光更加灿烂,那是两个一模一样的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我系着围裙,从阳光满溢的窗口望出去,在樱桃树下,我最爱的男人认真地仰着头,一颗一颗地从树上摘下鲜灵灵的果子,阳光笼着他俊逸严肃的眉眼,不经意间看到我,他的嘴角微微展开……那个瞬间,全世界都温暖静好。

      我在药水味的包裹里睁开眼睛,已经无数次,我趴在温翌辰的身边,从这样的梦里醒来,而他,依旧沉睡。
      他应该也已经无数次,和我一起温习这个梦,我每天和他说话,不是催促,只是聊天,聊我每天吃的东西,看的书,做的梦,或者,我的以前,和我们的将来。
      转瞬已经过去三个月,我一直守在他的身边,每天一成不变的生活对我而言,并不像是一场难耐的刑罚,却反而像是,上天给我的一场意外的恩赐,因为,能够陪在他身边的每一天,于我,都是最好的时光。
      只是他的身体越来越让人担心,医生说,如果一直这样昏迷下去,他的器官会出现衰竭,进而危及他已经虚弱不堪的生命。
      但我始终固执地相信,他一定会醒来。他是那么强大那么守信的一个人,一定不会允许,让自己承诺的良辰美景,就此无奈地落空。

      手机上有收取邮件的提醒,我打开邮箱,是刘慧颖发来的视频。
      我已经告知了她温翌辰所作的一切,当她知道温翌辰的病情时,我听到了她在电话里的抽泣。
      我们一直在不定期的通过视频互相交流温翌辰和阳阳的情况。
      孩子的情况让人振奋,已经会冲着镜头叫我“于老师”,这会儿的镜头里,他边吃热狗边笑嘻嘻地看着前方,狠狠咽下一口后,他突然正视着镜头前方,正色地喊了一声:“舅舅……”、
      我一怔,他紧接着又不太连贯的说了一句:“早日……健康……”
      我放在温翌辰的枕边让他听,这一次,反复地放了好几遍。
      他一定像我一样的高兴。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我擦拭着温翌辰瘦削的脸庞:“翌辰,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是我和景晴的生日!你能给我唱个生日歌吗?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呢。”
      我现在只能通过电话里的录音去重温他的声音,每次打开录音,字正腔圆的英文歌流淌出来,我就会扣紧他的手指,闭上眼睛,假装他在我的耳边,浅吟低唱。
      “翌辰,有没有给我准备礼物啊?”我半真半假地,玩笑般地在他额上吻了一下,然后像往常一样,在他身边的躺椅上,浅浅地睡去。

      刚要入睡,耳边突然响起低而浑浊的声音,断续而吃力,就像是从黑暗的深谷中传来的,用尽全力的呼喊声。
      我猛地睁开眼睛,不敢确定是不是幻觉,从躺椅上跳了起来,坐到温翌辰床边紧紧地盯着他的脸。
      他的眼睛微微翕开,浓密的黑色睫毛仍旧覆盖着那潭深水,嘴唇在轻微抖动,喉头的声音若有若无,我还是不敢相信,冲到墙边打开了所有的灯。
      他的睫毛还没有完全扬起,但是,我已经可以看到他微微睁开的眼眸,仿佛蒙着雾气的、凝滞的水。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牢牢地贴在我的脸上,那里瞬间一片温湿:“翌辰,你回来了,这是你送给我的生日惊喜,对吗?”

      我按铃叫来了医生,温翌辰被推进了检查室,我根本没法让自己坐下来。
      所有的,对他醒来的期盼,一直以来就像是小火慢煮的一锅水,在我心口每日每夜地煎熬,我不敢太过热切,只怕瞬间又会冰冷,可是现在,就像锅底突然被添上了一把柴火,水汩汩地快速沸腾地起来,所有被压抑的迫切等待,还有对以后的期待和幻想,都在越来越热的高温里,升腾、冒泡,让我整个胸腔都快要灼烧起来。
      从得到他的消息开始,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焦急。
      刚到他身边的时候,我只祈求,每天能看到他,触摸到他,听见他的呼吸……可是现在,他微微翕动的眼睛和嘴唇给了我希望,也让我生出更多的渴求,而且不可遏制,疯狂滋长:我焦急地盼望着他能够睁开眼睛,牵住我的手,亲吻我,和我说话。
      甚至,在更久的然后,和我把梦境里的一切,真实上演。

      为了确切判断温翌辰的情况,医生对他进行了七十二小时的实时跟踪,这期间我被要求不进入专门的监护病房,因为这样的关键时刻,他的身心,都更需要保持稳定状态。
      在度秒如年的七十二小时,除了必须的填肚子和偶尔的打盹,我都在外面等待。冰冷沉寂的冬日,窗外的雪覆盖了天地,所有的生物都在焦急中等待着春天。
      卢元照在第二天的深夜赶到了美国,与主治医生沟通后,他告诉我:温翌辰的意识在不断清醒中,但是,他醒来后的认知是否能够完全恢复还不得而知,身体各部分脏器的运转也需要相当一段时间的调理。另外,由于他长时间的昏睡,肌肉有萎缩的现象,如果要重新下床自如活动,可能还要经过长时间艰苦的复建,
      “现在的陪伴,考验的只是你的耐心,而以后的复建,他的心理与身体,都要经历一个漫长痛苦的过程,这个过程,给身边人的压力同样也是巨大的,无论是体力上还是精神上,景昕啊,你有心理准备吗。”卢元照似乎忧心忡忡。
      我不觉得恐惧,我的心里只有兴奋和期盼:“爸,为我高兴吧,还有,为我加油。”
      温翌辰说过,他的人生,有我的每一天,就是他的然后。
      我也是一样,永远不会改变。

      当第三天黄昏,温翌辰的主治医生走出来的时候,我刚刚喝下一口早就冷掉的咖啡,黑苦的液体让整个胃连带着全身,都不自觉地痉挛了一下。
      我跳下椅子,努力让自己站直,强作镇静地仰视着那个近一米九高的中年男医生。
      他用尽量简短清晰的英语告诉我:“我们可以判断温先生的意识已经恢复了,他记得自己的名字和曾经的主要经历,但是全部的认知是否都已恢复,我们还不能完全下定论,于女士,现在,您可以去看温先生了。”
      我道了声谢后马上飞奔进了温翌辰的病房,捧着快要跳出来的心脏扑到他床边。
      “翌辰,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你一定会回来的!”我用发烫的掌心抓住他指骨嶙峋的手,眼窝也是烫的,“太好了,谢谢你,温翌辰,谢谢你!”
      他的手在我掌心震颤了一下,头吃力地向我转了过来,眼睛像微光中的潭水,刚刚被风拂过一片微澜,粼粼地,映出我模糊的面容,却又兀地被一层阴云遮住。
      他的睫毛垂了下来:“你是谁?”
      像是压在屋顶的雪突然崩塌,哗的一下当头倾洒下来,我唇齿都在打寒战:“翌辰,是我……我是……景昕啊……”
      他皱眉,嘴角下垂出一个严肃的角度:“我不认识你,请你出去。”
      “翌辰……”
      “我不喜欢有陌生人在我的房间里出现,请你出去。”这次他的声音里带着生气和不耐。
      “可是……”
      “你觉得,看我这个样子躺在这里很有意思吗!请你出去!”他提高了声音,因为中气不足,不得不大口地喘气。
      一旁的护士小姐立刻上来劝我离开病房,我不甘地趴在他床边还想说什么,可是他的手,已经从我手掌里狠狠地抽离。
      护士小姐没有办法,大力地把我拉了出去。

      我浑身发冷地靠在卢元照的身上,听着主治医生略带遗憾的分析:“温先生的记忆很有可能出现了部分的缺失,这在长期昏迷后醒来的病人身上很常见,因为脑部的受损而导致的逆行性失忆,病人对手术前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已经遗忘了……”
      我耳边不自觉响起他说过的话:“我的记性太好,所以那些事情,不用回忆,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可是现在,他却根本不记得我!
      他记得自己的名字,也记得自己主要的经历,可是唯独,我们认识的这一段时间,他不再记得,难道,是因为他潜意识里知道,我并不是扎根在他记忆的那个人,于是我就像沙滩上一个浅浅的印记,被轻而易举冲刷了?那么,那个在十年前,就深深刻进他记忆里的人呢?难道也那么轻易地被抹掉了?
      我想马上冲进去问他,可是被主治医生毫无商量余地拒绝:“对不起,温先生的情况不能有太强烈的情绪起落,也不要试图强行唤醒他的记忆,这样对他的身体恢复不利。”
      我的身体像要被冰封,泪腺也被堵住,唯一抵御寒气的方法就是不断地颤抖。
      卢元照不忍地抱住我:“孩子,你太累了,如果要坚持下去,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啊。”
      我咬着牙关,像缺氧一样地拼命吸气,身上越是冷,意识就越发清晰,那股强烈的意识,似乎要冲破每一根冰冻的血管,艰难而执着地,把热度和力量一点一点地,输送到心里。
      那是我拼尽全力、孤注一掷的勇气:
      “我会坚持,我一定要坚持!”

      我被允许再一次进入温翌辰的病房,是在一个星期后。
      那一个星期,除了休息睡觉,就是接受由院方安排的心理疏导。金发碧眼的女心理学博士让我尽量把期望值放到最低,尽最大的耐心,去慢慢接近温翌辰。
      就像一切从零开始,我要重新在他脑海的那片白纸上,细细地,一笔一笔地画出我的痕迹。
      或许,有一天他灵光突现,我的影像在不经意间就跃然纸上,就像是一张扉页,带他翻开一本关于过去的书;也或许,我永远只能是,纸上淡淡的几笔,飘落在岁月的烟尘里,他永远不再拾起。
      不管怎样的结果,我都必须接受,因为人生很多事情,本来并不是靠勇气和努力,就能全部改变。
      命运总是居心叵测,我知道冥冥中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可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在与厄运狭路相逢时,选择不逃避地勇敢对抗,我一定不可以,轻易地败下阵来。

      我接受了一些药物,终于睡了几个好觉,也被卢元照带出医院去几个游览胜地转了一圈,当我走进温翌辰的病房时,觉得自己已经调整到了一个不错的状态。

      温翌辰的护士正在帮他练习翻身,他的身体背对着我,后背的衣服撩起了些,露出瘦削的背脊,远看去,尾骨上好像有有红红的一片,我连忙走过去撩开他全部的衣服,发现那片红肿的皮肤上,出现了一大片细小的水泡。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怎么这么厉害!”
      因为长期卧床,他的背上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褥疮,但是我陪伴他的那段时间,每天帮他翻身,擦洗,情况已经大有改善,可是一周没见,该死的水泡居然又出现了!
      我正要去准备热水和毛巾,温翌辰突然挣脱两个护士的手,用足力气翻了过来,眼睛愤怒地看着我:“谁让你进来的?”
      我温言细语:“我知道你还不记得我,其实我是你最亲近的人,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我叫……”
      “我不喜欢陌生人闯进我的空间,请你离开。”他克制的,但是不留余地说。
      我当然不能那么容易被打发:“这里的每一个医护人员,对你而言都是陌生人,你也可以把我当成他们其中的一员,我只想帮你擦一下身,并不会打扰到你……”
      我好脾气的笑容似乎让他更加震怒,他咬牙:“我不需要,请你出去!”
      我狠狠压着心头的沮丧,依旧微笑:“五分钟,你只要给我五分钟,我帮你擦一下背……”
      还没说完,他床边的输液瓶子突然剧烈晃动起来,针头从他的手背脱落,血瞬间流了出来:
      “出去!”他大声呵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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