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云归》兰色花容

40、夺嫡（四）

　　佳怡和淑宁这几日来到十三阿哥府，总是一付心神不宁的样子。两人还是像以前一样同来同去，但似乎又有些彼此戒备着，谈天说地间少了些豪爽，多了些迟疑斟酌。

　　我知道她们此时在想什么，也知道她们在担心什么，只是不便说破。心中暗暗为她们感到悲哀。

　　最让人意外的，是一向气定神闲、淡定从容的云瑶，几次来府，也是一付神不守舍的样子，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看来，名利二字，世上没有几个人可以抵御。司马迁在《史记》中说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多少人辛苦奔波，名和利都是其最基本的出发点。要想勘破这“名”、“利”二字，实在是不容易。

　　在很多时候，人生劳顿的最初目的，也许是为了爱人、为了孩子、为了家庭、为了社会、为了国家……但我们是否想过，这些理由的背后，是否隐藏着名和利？是否被名和利一步一步吸引着，走向忙碌、飘渺的人生？最终，忘了自己一开始的初衷。

　　平时显得有些木讷老实的敏兰，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依然毫无所知，还和从前一样的无忧无虑。有时候，略显愚钝的人生，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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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阿哥胤禛和胤祥之间的书信往来越发频密，看胤祥凝重的神情，他似乎在准备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

　　我再也沉不住气了，决定和胤祥谈一谈。

　　“胤祥，请你告诉我，四哥找你有什么事？”我神情严肃诚恳的问他。

　　胤祥看着我，明显的有些诧异。

　　我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从未主动问过胤祥和胤禛之间的任何事，胤祥也从未主动告诉过我关于他和四哥之间的任何事。对我这个过于唐突的问题，胤祥显然有些不适应。

　　凡事总会有第一次，我平静的看着胤祥。

　　胤祥沉吟良久，徐徐道：“四哥希望我向皇阿玛主动请缨西征。”

　　“你想帮四哥？”

　　“是。”胤祥毫不犹豫的回答。

　　“皇上会答应吗？”

　　“不知道……但我想试一试。”虽然有些犹豫，胤祥依然坚定的看着我。

　　“如果这样做是害了四哥，你还会做吗？”

　　“这……”胤祥略显迟疑，困惑的看着我。

　　“在这种敏感的非常时期，如果你贸然请战，你认为皇上会怎么看你和四哥？”我毫不迟疑，步步紧逼。

　　“……”胤祥哑然。

　　“八哥应该是你的前车之鉴。”我轻轻吐出一口气，心中有一丝恻然。八哥，那个总是面带和煦笑容的人儿，他的时运不济，总让我的心中隐隐作痛。

　　“珂儿，你的意思是……”

　　“我猜，皇上心中早有不二人选。此时不言明，恐怕就是要看看各位阿哥的反应。胤祥，十年了，你忍了整整十年，难道还忍不住这一时吗？”我凄然的抓住他的双臂。

　　“珂儿……”胤祥动容的抱住我，凄怆的低吼：“珂儿，我不甘心哪！”

　　“就算你不甘心，又能怎样？难道要害了自己，再害了四哥吗？”心中虽有不忍，却依然毫不松口，口气强硬。

　　“珂儿，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胤祥抱紧我，全身颤抖不已。

　　“胤祥，再忍一忍吧，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我轻轻的拍着他的背，终于忍不住缓缓补充一句：“能够做大将军的，未必就能成王。”

　　胤祥的身体明显的僵硬了，他缓缓推开我，抓住我的手哑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立储之道，首选立嫡，其次立长，再次立贤，最次立爱。睿智如皇上，再加上方苞的精明，你说皇上会让未来的储君到远离京师的险地吗？”

　　“这……”胤祥的脸上神色不定，心中一定是在翻江倒海。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正所谓：旁观者清，当居者迷。胤祥，你和四哥这次恐怕是钻进牛角尖了。”我轻轻推开他的手，低声道：“你和四哥不妨换个角度再斟酌一下，看是不是我说的这个理。”

　　叹了口气，不再看他一眼，缓缓的退了出去。

　　我早就知道所有人的结局，可是我无法说出来，也不能说出来。看着身边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备受煎熬，我却只能缄口不语，保持沉默。心中有如刀割，伤痛不已。

　　对不起，对不起……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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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相信凭四阿哥胤禛的精明，加上胤祥的睿智，我说的道理他们一定能参详透，于是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过了几天，胤祥的眉头渐渐舒展，四阿哥胤禛的信使也来得稀落了。我想，他们一定想通了。

　　渐渐地，佳怡和淑宁也恢复了常态，有说有笑，没有半点芥蒂。

　　到了六月，皇上依然没有明示由谁担当征西大将军一职。但主管兵部的胤祯却在奉旨调兵遣将，筹集粮草，为西征作准备。而且，此时的胤祯也异常活跃，在朝中虚闲下士，诸臣工渐渐嗅出了一点眉目。

　　十月，康熙皇帝拟旨任命十四阿哥胤祯为抚远大将军，并由固山贝子超授王爵，“用正黄旗之纛，照依王纛式样”。授年羹尧为四川总督，兼管巡抚事，统领军政和民事，保障西征清军的后勤供给。

　　大将军之争尘埃落定。

　　十二月，胤祯统帅西征之师起程时，康熙皇帝为他举行了隆重的欢送仪式，“出征之王、贝子、公等以下俱戎服，齐集太和殿前。其不出征之王、贝勒、贝子、公并二品以上大臣等俱蟒服，齐集午门外。大将军胤祯跪受敕印，谢恩行礼毕，随敕印出午门，乘骑出天安门，由德胜门前往。诸王、贝勒、贝子、公等并二品以上大臣俱送至列兵处。大将军胤祯望阕叩首行礼，肃队而行。”

　　胤祯出征的头一天，我找胤祥商量。

　　“胤祥，我想去一趟十四阿哥府。”

　　“想为十四弟送行？”

　　“嗯。”

　　“十四弟府上今天恐怕是门庭若市，你也想去锦上添花？”胤祥揶揄的看着我说。

　　“不是的。我觉得和十四弟朋友一场，他要到那么遥远的地方行军打仗，心中始终有些放心不下。”我有些担忧的说。

　　“恐怕现在也只有你会这么想了。”胤祥叹了口气，轻轻抱住我，低头对着我的耳朵轻声说：“去吧，也代我祝福十四弟早日凯旋。”

　　我带着碧瑶来到了十四阿哥府。

　　远远的便见府门前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迟疑了片刻，我带着碧瑶又悄悄的原路返回了。

　　胤祥见我这么快就回来了，了然的笑问：“没见到十四弟？”

　　“嗯，人太多，没进去。胤祥，我想明儿一早到城外送送十四弟，他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我有些惆怅。

　　“那让小路子他们陪你去吧。”

　　“不用了，我想只带昌儿一个人去。”

　　“唔？”

　　“昌儿不是一直想见见大将军王吗？我想带他去一了心愿。”我抬头眼巴巴的望着胤祥。

　　胤祥的眼中掠过了一丝痛楚，我的心一紧。如果胤祥不出事，这大将军王一职一定是非他莫属。

　　“对不起，胤祥，我……”我内疚的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怀里。

　　他揉了揉我的肩，怜爱的说：“傻珂儿，又在胡思乱想。我没事……明儿个就依你，只带昌儿去。”

　　一大早，我和昌儿匆忙吃了些东西，便往城外十里长亭赶去。

　　昌儿的骑术果然精进了许多，一路上打马扬鞭，张驰有度。反而是我许久未骑马了，显得生疏了许多。昌儿不时需要慢下来等等我。

　　到了长亭，见时辰还早，让昌儿把送行酒准备好，耐心等候出征的队伍。

　　约摸等了一个时辰，昌儿已经有些坐不住了。突然，见京城方向旌旗招展，尘土飞扬，昌儿纵身一跃，站到亭外，翘首而望，激动的说：“额娘，十四叔他们来了。”

　　过了半晌，先锋队伍浩浩荡荡而来。

　　昌儿望着绵延不绝的队伍，担心的问：“额娘，十四叔会见我们吗？”

　　“昌儿在此，十四叔一定会见的。”我笃定的笑望着他。

　　正说笑间，一对人马呼啸而至，众军士纷纷避让。

　　只见一匹飞驰而来的雪白骏马上，端坐一位一身正黄旗戎装的年青将军，气势威武，仪态不凡。来人正是征西大将军胤祯，他的亲兵随从紧跟其后。

　　胤祯看见站立在亭内的昌儿和我，一拉缰绳，战马一声长嘶，立于亭前。

　　胤祯甩镫离鞍下马，早有亲兵随从将马缰绳接过，立在一旁。

　　“敏珂，真的是你。这几天一直没见到你，我就猜你一定会在这里等我。”气宇轩昂、神采奕奕的胤祯，笑着走进长亭，马靴上的马刺在石板地上划出声响。

　　“给十四叔请安，十四叔吉祥。”昌儿马上对胤祯打了个千。

　　“哟，是弘昌啊。都长这么高了。”胤祯亲切的拍了拍昌儿的肩膀，马上又夸了一句：“好小子，蛮结实的，一定下了不少功夫吧。”

　　听了胤祯的夸奖，昌儿激动的一脸兴奋：“谢十四叔。再过几年，我也要像十四叔一样，驰骋疆场，建功立业。”

　　“好样的，十四叔等着你。”胤祯豪爽的给了昌儿一拳。

　　昌儿高兴的嘿嘿直笑。

　　“胤祯，祝你马到成功。”见他俩说得差不多了，我笑吟吟的端起一碗酒，敬胤祯。

　　胤祯接过酒，仔细端详了我一会儿，发自肺腑的说道：“谢谢你，敏珂，等我的好消息。”抬头一饮而尽。

　　“胤祯，此去一别，路途遥远，要多注意饮食休息，好好保重。凡事谨慎小心，切不可轻敌。”我细细叮嘱他。

　　“放心吧，敏珂，我自有主张。”胤祯笃定的对我笑着，亦如往昔。

　　见等在外面的亲兵往里张望，知道他们担心误了出征的吉时，我急忙长话短说。

　　“胤祯，就不耽搁你的行程了，希望你早日凯旋而归。淑宁和孩子我会时常去探望，你就放心的去吧。”我笑望着他，有些难舍难分。

　　“谢谢你来送我，敏珂。你也要好好保重。”胤祯脸上也有一丝不舍。但还是果决的转身，张膀用力抱了抱昌儿，沉声说：“好好照顾你阿玛和额娘，等十四叔回来，一定让你进兵部历练一番。”

　　“是，我一定会照顾好阿玛和额娘。十四叔，您一定要保重。”昌儿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睛红红的。

　　胤祯松开昌儿，又凝神注视了我一眼，转身大步迈出长亭 ，翻身上马，冲我和昌儿大力挥挥手，一扬马鞭，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