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聂晓倩

7、第七章 故人重相逢

　　“郾公子,你这话未免欺人太甚!”
　　秦牧挑高了眉,厉声而道.
　　“哦.秦公子何出此言?”那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无辜的近乎美好.可是那双黑白分明的俊朗眉目间却分明闪过一丝嘲讽之色.
　　“你把在场仕子比做畜生,不是欺人又是什麽!?京都乃天子脚下,你竟敢说他风气败坏.如此大逆不道,就算贵为榜眼,也太过犯上!”

　　秦牧这招是跟陆晚灯学的.本以为给他扣上了顶大帽子,他必会慌张.谁知,郾几道却是懒懒一笑.朱唇微启,不慌不忙:
　　“真是笑话!我何曾说过京都风气败坏,不过是说了几条狗,秦公子需要急成这样麽!还是说秦公子对号入座,想到别处去了?”
　　“你……”秦牧被他激的说不出话来,未曾料到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竟也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玉柳冰看著他,开玩笑般的对身边的陆晚灯道:
　　“这个榜眼郎,还真是跟你很像了.”
　　陆晚灯看他一眼,不答话.浅薄的唇却是抿成一线.看著眼前锋芒毕露的俊公子,神色复杂.

　　“好!巧舌如簧,敢辩敢为.果然英雄出少年,不愧是天朝的榜眼郎!”
　　只听一个声音从回廊尽头传来.众人寻著声音望去,只见一个装饰华贵,气质庸华的老者正缓步走来.後面跟著的少年,不过刚及弱冠,一身锦绣华袍,气质芳华高贵,长相更是清俊秀逸,然而那样文气的长相,却让人觉得威严和恐惧.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当今天子和太子.於是齐齐跪地,不敢仰视那个最高的统治者.陆晚灯亦跟大家一样,眼眉低垂.然而那双精致的黄色绸鞋却在他的眼前停住,那人的声音明显苍老了许多,甚至还带著微微的颤抖.他说,
　　“你是陆晚灯麽?”
　　“回陛下.草民正是.”陆晚灯声色淡淡,头还是低垂.
　　“你…你都长这麽大了.”
　　那人的声音不知为何,听上去竟有些淡淡的凄凉.停了一下,他似乎低声叹息了一声,才继续向前.行至尽头处才停下,淡淡吩咐道:
　　“众位都平身吧.”
　　“谢陛下.”众人恭声应了一句,都站起身来.

　　陆晚灯看著那上位老者,他比过去苍老了许多.虽然神色依然威严,却是大不如前了.看来,的确大限将至.心中顿感凄凉,轻声叹了口气.却突然感到一道阴寒的目光.只见上位太子正静静的盯著他,眼中似乎闪过某种隐蔽的喜色.陆晚灯一怔,下意识的低头.然而在看太子时,他却是神色如常,安静的站在皇帝身边,甚至连目光都不曾看向这边.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陆晚灯一个人的幻觉.
　　可是,真的是麽?

　　思念飞转间,当朝天子已经站在郾几道身前,细细打量这个巧舌如簧的榜眼郎.看他长相不俗,更是欢喜.遂而问道:
　　“你今年多大了?”
　　“回陛下,草民今年虚岁十六.”郾几道说完,抬起脸来,对著天朝最高统治者一笑,倾世而卓越.
　　皇帝看了他的笑容,竟是微微失神.眼中闪过某种急切的神色,手也随之抬起.仿佛看见了阔别已久的故人.回过神来,才自知失态.於是那只抬起来准备抚摩眼前人的手,生生的改成搭在他的肩上.天朝的最高统治者笑容有些牵强:
　　“果然是一表人才.”

　　偃几道淡淡的笑著,表情恭顺.但眼底闪过的分明是一抹嘲讽之色.
　　陆晚灯看在眼里,突然勾起唇角,竟是一个苦笑.也许是他太过注意偃几道了,所以才没发现,身边那个如玉般温润的男子亦是注视著他,表情复杂而哀伤.
　　当今天子不过和偃几道淡淡说了几句,便带著众人进了殿内.

　　席位是按著名次阶层排列的.所以陆晚灯是坐在偃几道和秦牧之间.刚刚入坐,陆晚灯就静静盯著身旁的偃几道,但偃几道却是看也不看他,只是安静的品著清茶.陆晚灯明显想说什麽,但出口却只是一声轻若浮羽的叹息.入了烟云,转瞬便消淡了色彩.偃几道依旧安闲的品著茶,仿佛於这世间隔绝.
　　依照惯例,每次前四十名进士晋见时,当朝天子总会出题亲试他们才学.果然,众人刚坐下不久,便听见当朝天子道:
　　“去年外邦使者来访,送了朕一只玲珑杯.来人!呈上来.”
　　只听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太监双手托著一只精美的龙凤雕花紫木檀盒走上大殿中央.众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那到底是件什麽宝贝.
　　但是,盒盖不过刚刚启开一条小缝,便有一道刺眼的碧色光芒从里面迸射出来.众人全无准备,都下意识的用手遮住眼睛.待那光芒消逝後,才将手拿开.只见盒子里放置著一只碧绿色的杯盏,闪著静谐的玉色光辉,通体晶莹,毫无瑕疵.果然是玉中精品.
　　“此杯是用外境寒玉打造而成,因在白日也能散发光彩,所以又称‘与日同辉’.”

　　当朝天子淡淡笑著道,显然是对这只玲珑杯很是喜爱.
　　“朕一向喜好诗词.今日众位不如就以这玲珑杯为题,各赋上一首诗词.韵律体裁不限,大家挑自己拿手的就好.做的好了,朕重重有赏!”
　　“遵旨.”
　　众人恭声应了一句,都开始低头苦想,以求作出好诗,博得天子青睐.惟独陆晚灯听了後,直接持起桌上墨笔,微微寻思,便开始书写.不过半盏茶时间,他就已作好.身旁的太监忙拿好,呈了上去.只见上面写道是:

　　玉玲珑
　　通体碧翠无瑕疵,晶莹剔透性高洁.
　　无奈红尘浮埃多,纷纷洒洒难清白.
　　今日玉色碧如昨,可知明日还如昨?
　　世人皆叹玲珑美.未懂此玉已入尘.
　　当朝天子微露笑意,只是淡声道:
　　“不错.借玉比人,到也算新意.”
　　话音刚落,便看见玉柳冰和偃几道的诗词也呈了上来.只见玉柳冰作了一首五言诗,借物比古人,意境又与陆晚灯的不同.

　　意难平
　　碧寒性清高,与日同争辉.
　　听月淡如水,不愿曲折腰.
　　借物喻柳公,性洁品自高.
　　错被小人污,终究意难平.
　　“柳公向来是非议之人,借诗为他平冤,到还真是佳作.”当朝天子淡淡笑著,又拿起了偃几道的,细细看了.只见上面写道是一首词令.未用韵律,却是写的极好:

　　玲珑配
　　叮咚声,何做玉玲珑?
　　看那碧色一点灯绿,又怎叹玉无情意泪相流.
　　秋去了,不懂风月情.
　　可哀人间虚情假意,纵看尽人世浮华不如玉!
　　“好!”当朝天子第一次赞叹:
　　“用词新奇小巧,言意风流不落俗套,到真是把这玲珑杯给作绝了!不错,不错,真乃後生可畏也!”
　　众人见天子如此赞叹,心下都有些嫉恨.於是便加紧了进程,不过後来所作之词未免太过俗滥了些,终究是比不过这前三首.所以,不提也罢.

　　待到後来,所有诗词都品赏完毕後,毫无疑问前三甲是他们.当朝天子高兴,赏了他们每人一盒外邦进贡的珍珠粉.众人看著眼红,却也不敢太过表露出来.不过後来,当朝天子特别恩典,让众人看看那与日同辉的玲珑杯时.
　　陆晚灯拿在手里,看的仔细.冷不防的却被身边的秦牧推了一下,於是那只贵重的杯盏就这样生生的从他手里掉了下去.摔了个粉碎
　　满堂皆惊!
　　待众人反应过来後,便听秦牧道:
　　“大胆陆晚灯,竟打碎如此贵重之物,你该当何罪!?”

　　众人听见这等说法,全都纷纷符合.墙倒众人推这个道理,陆晚灯从来都是很明白.心里知道秦牧要害他,他也不慌张.只是淡淡笑著,不言不语.
　　众人见他如此态度,都有些恼怒.连当朝天子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他并不愿意为难陆晚灯,可这杯盏的确太过贵重了些.如果他不微施惩戒,也未免太过偏袒陆晚灯了.刚想开口,却听见玉柳冰道:
　　“事情不查清楚就这样贸贸然断言.秦进士未免太过鲁莽.”
　　“哦?那麽玉状元有何高见.”秦牧挑眉,看著玉柳冰道.他本不愿意得罪玉柳冰,但见他处处都维护著陆晚灯,心下恼怒,所以也顾不得那麽多.

　　玉柳冰刚想开口,却被一个声音抢在前头:
　　“贼喊捉贼这种事情自古有之.又有谁知今日之事会不会也是如此了?”
　　众人一惊,都寻著声音望去.只见当朝太子素净如玉的手正托著碧色杯盏,悠闲的品著上好清茶.而他的目光正盯著陆晚灯,清俊秀逸的脸上挂著的笑容,邪媚而张扬.
　　陆晚灯一惊,清淡如水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惊惧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