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聂晓倩

5、第五章 谁家少年心

　　次日,陆晚灯醒来时.只觉得全身酸痛,头晕脑涨.昨日,果然是喝多了.他摇头苦笑.勉强撑著起来,打算下楼去叫小二熬些醒酒茶送上来.
　　刚打理好衣裳,便听见了敲门声.好不容易去开了门,只见店家小二托著一盘上等的茶具候在那里.
　　“陆公子,这是天字号房的玉公子叫小的送来的.”小二满脸堆著笑,恭声说道.他怔了片刻,这才想起来,昨日是和那人一起喝酒的.也到难为他有心.
　　陆晚灯将身子侧到一旁:
　　“咳……放桌上吧.”
　　“是.”小二应著,动作伶俐的闪身进去,放好茶具:
　　“公子还有什麽吩咐吗?”

　　陆晚灯本想叫小二熬碗甜汤送上来,但看见茶具旁边摆著的冰糖时,生生改口道:
　　“没了.你下去吧.”
　　他是极其畏苦的人,一点苦味都沾不得.所以每次要吃什麽苦药时,曲影总会为他准备些甜的东西.他本来是怕醒酒茶太苦,他不敢喝.所以想叫小二熬碗甜汤送上来.然而,不曾料到随著茶一起附带上来的还有些冰糖!那个玉柳冰倒是个考虑周全的人.
　　勉强喝下茶後,陆晚灯觉得并没比刚才好上许多,反到感到倦怠,於是又回床上睡了过去.

　　纷扰的梦境一直缠绕著他.微笑的声音,悸哭的声音,温柔的声音,一直不断不断的出现,缠来绕去,成了死结.所有的起因都只为一个人.
　　梅,曲影.
　　昨日一别,终成路人.

　　望月楼内,玉柳冰一袭儒雅青袍与秦牧等人一桌,相谈正欢.小二从楼上下来,直往这桌走来.在玉柳冰身前站定:
　　“玉公子,茶按您的吩咐送过去了.”
　　“哦?他可说了什麽.”
　　“没有.就叫小的将茶放下.”
　　“是麽?行了,没你的事了.下去吧.”玉柳冰说著将一锭银子递给小二.只听他应了一声,机灵的退了下去.

　　早就知道以那人如此心高气傲的性子,又会说些什麽呢!?但好在,他并没有不接受他送上去的醒酒茶.这样离结交,也算进了一步吧.玉柳冰心里寻思著,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玉兄,刚才所谈的陆公子,可是指陆晚灯?”秦牧问道,眼中有些不确定.
　　“正是.在下昨晚和他一同饮酒,看他现在还未下楼,怕是宿醉未醒.所以叫小二送了壶醒酒茶上去.”玉柳冰淡淡道,清光流转的眸子闪著让人琢磨不透的光芒.
　　“恕小弟直言.玉兄此举虽然出於善心,无可厚非.但是陆晚灯此人甚为恶劣,实在不值得玉兄如此倾心相对.何况,以他那性子,也未见得会领你这份情啊!”
　　玉柳冰看著他,淡淡笑了一下.笑意却似乎未达眼底.
　　“秦兄所言即是.不过,在下觉得你对陆公子成见颇深.如此主观的去评价一个人,实在有欠公平,在日後为官上也是大忌.令尊为官几十年,也该教过你这个道理才是.”
　　“这……”秦牧有些诧异的看著那人,只见他已站起来.笑著向众人告辞,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瑕疵可挑.他素闻宰相公子玉柳冰温文懂礼,待人和善.但为何,刚才他说的话却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

　　看著那袭青衫渐行渐远,最後只留下一个残像.秦牧不禁纳闷
　　他只不过说了几句那个姓陆的小子,玉公子似乎生气了!?
　　玉柳冰在日落黄昏时才回来.望月楼里并不热闹,可能是因为科举大考在即,而望月楼里住的大多都是本届仕子,现在大概都在房里温书吧.反倒是自己,同为考生今日竟还有心情出去闲逛.一点,也不象平常的自己啊!就算对自己的实力再有信心,他也从不会疏於温习.今日不过是听了秦牧的几句话,就突然不想再呆在那里,於是再离大考还剩两天的时间,到街上四处闲逛,一点也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妥.

　　“玉公子回来了.”店家小二看见来人,笑著道.
　　玉柳冰也回以淡淡的一笑,突然想到了什麽,顺口问道:
　　“陆公子下来过麽?”
　　“陆公子?”小二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道:
　　“他今天一整天都没下来,连午膳和晚膳都是叫人送上去的.”
　　“是麽?”玉柳冰有些讶异,但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转身上去了.走到那人房门前,虽然知道这样突然造访未免突兀,但他还是忍不住敲了敲门.谁知,只不过轻轻一碰,门竟自己开了.看来是店家小二没有关好.他低声浅叹了一句,走了进去.

　　八角桌上整齐的摆放著几样精致小菜.看那样子根本就没人动过.
　　“陆公子?”他叫了几句,没人答应.急忙走进里房.只见那人正卧在牙床之上,银白色的流苏自床头垂了下来,遮住那人的脸,隐隐绰绰的,看不分明.
　　他走了过去,掀开帘幕.便见陆晚灯正双目紧闭,脸色绯红,神情是一派痛苦.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果然热的烫人.科举大考在即,陆晚灯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发起了高热!
　　不过玉柳冰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走下楼去,先吩咐人去请大夫,然後叫小二送热水和毛巾上来.他虽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却自幼熟读医书,就算不能与大夫相提并论,但一些常识还是懂的.

　　不过让他委身伺候一个人,却是长这麽大的第一次.
　　玉柳冰将毛巾放入热水中,浸湿.再拿上来拧干.觉得温度适中时,慢慢覆上那人的脸.将他脸上的汗一遍一遍仔细！干,然後又重复著同样的一个动作.玉柳冰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有这般耐心,可以一直重复这种无聊单调而又对自己毫无利益的动作.
　　那麽那麽悉心照顾一个病人,是他此生的第一次.也是他唯一的一次!

　　大夫很快就来了,看了後,开下方子.玉柳冰吩咐了小二去抓药,又亲自下楼交代厨房要用温火慢熬.待药熬好端上来後,他却是自己接了下来,亲手一口一口的喂陆晚灯……
　　折腾了大半夜,直到三更时,陆晚灯的高热才慢慢退了下去.玉柳冰这才发现自己累了,确定眼前的人的确好了些,才安心的回房睡觉.

　　也许是他真累了,所以才没察觉.
　　他这一生,从不曾对谁这麽好过.
　　也许是他真累了.所以才没有发现.
　　他这一生,从未对谁如此倾心.
　　到底是什麽原因,可以让他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