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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水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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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已末,渐入秋。灯火辉煌间,晚风虽只习习,已然觉着有些冷。
栾千谡立在庭院之中,皓月当空,照得人心也是一片敞亮。几日不曾见过他,今日见了,很是欢喜。
他既邀自己来此,正遂了自己的心愿,若在前殿,当真遇上了锦瑟和那御王,该是如何面对?只不知那御王,可还能一眼便认出她来?可不知那御王,可还记得她?
“天这样凉,出门也不加件衣服。”
阙止的声音萦绕耳畔,语带责怪,却让栾千谡的心瞬间一暖。
“出来的匆忙忘记了,不是有你在么?”栾千谡裹在阙止亲手系上的披风之中,柔声道。
“你知道我会来?”阙止问。
“公主宴请文武百官,你虽然文不及举人,至少也是个武人,岂能驳了公主的颜面?”栾千谡冁然而笑,显得无比开怀。
阙止闻言心中也是极度欢喜,明知她是说话捉弄自己,却觉得此情此景,格外温馨。
“今非。”
“嗯?”
“我若不只是我,你当如何?”阙止脸色正然问道。
栾千谡沉默片刻,从未想过他若不是他又会是谁,他若不是他,她又该怎样。
“你若不只是你,我也当不只是我,扯平如何?”
她笑,她当他的话只是个玩笑。然而她若不只是今非还能是谁?她已不能再是栾千谡,她也不想再是栾国公主千谡。
阙止默然,即便从未如此对待过其他女子,即便他想只将她护在掌心,可是今夜之后,他还是要昭告天下,迎娶栾国公主,真要到了那时,她该如何?可会伤心?可会理解?可会一直这般待他?
他畏惧了,曾经铁马金戈,血雨腥风,都未曾如此害怕过,如今竟是萌生了一丝怯意。他知她不贪幕荣华,不痴恋富贵,他能给她的仅仅是一颗心,而那颗心,一早便隐带着谎言。如何?如何?他问她如何,而今自己又当如何?
院外一阵吵闹,竟是朝这边而来。栾千谡挣开阙止的怀抱,听着一群人由远及近,不觉柳眉深锁。
“主上——”宋濂满面愁容,破门而入,神情显得惶然。迎上阙止一双眼,看似不带一丝情绪,他却知道这才是最可怕的征兆。
“越发不懂规矩了。”阙止斜晲一眼愣在一边不知所措的宋濂。“不是说了不让任何人来扰的么?”
“主上,我是实在拦不住,这才进来……”宋濂低头小声道。
栾千谡见状忍住心下不悦,有心之人若是偏偏要来,一个宋濂又怎能挡得住?
“罢了,你我相约在此,又不是不能见人,让他们来便是!”栾千谡道。
阙止宠溺得看一眼她,心中却是顾虑重重,寻思着谁人如此大胆?明知宋濂乃他近卫,还敢如此闯进来,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么?
“谁来了?这般大的动静?”阙止脸上闪过一丝不悦,随即又回复了往日的平静,喜怒不辨。
“是我。”
来人声如铃,身似燕,撵着碎步小跑而来。身后跟着一大群人,因□□太窄,服饰相碰声,脚步窸窣声,小声嘀咕声一同随风而来,一时好不热闹。
当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刁蛮出了名的萧以安。
阙止神情一滞,她怎么出现在公主府?
“胡闹,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撒野!”
责备之语,却不甚严厉,栾千谡听在耳中,竟是听出几分娇宠的意味,当下不甚欢悦,遂亦是表情淡淡。看这情况,看来关系不是那般简单。
“我找不到你,听说你在公主府便来了,不许么?这里也不许么?”萧以安撅起樱唇,满是委屈道。
“今日找我又为何事?公主府都能随便进得,安儿好本事。”阙止淡言道,扫一眼跟随的众人,竟是带着一丝丝杀意。
萧以安见状不再支声,她知道他越是平和,越是危险,上次私闯军营,虽然未受重责,却是一个月没见到他身影,这次若是再惹怒他,不知会怎样!心念及此,当下也不敢妄言。
“哑了?带了这么多人来?是想瞧什么热闹的么?”
阙止依旧温声细语,熟知他脾性的人闻言却是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我听下人说你最近常去什么‘花满楼,晚上遍寻你不着,以为又去了那里,到那了之后在得知你不在,而是来了公主府,便直接过来了,并未多想。”萧以安解释道,面色潮红,犹喘着香气。
阙止静看不语,心下却有了计较。是谁如此有心,竟开始着意起自己的行踪了?巴巴儿的将‘花满楼‘告诉萧以安,是以为她能因此演上一出好戏么?
“谁告诉你的‘花满楼’?”阙止淡笑道。
萧以安见有此问,一时语塞,左右顾盼,支支吾吾。栾千谡看在眼中,嘴角牵出一丝笑,想来这女子定是被人利用了罢了。只不知这女子是谁?难道背后那人以为她会对阙止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么?
“王爷息怒,是孤那日说王爷经常去‘花满楼‘,只没料到萧姐姐今日会特意找去,扰了王爷的兴!”锦瑟原本只行在众人身后,眼看着萧以安势弱这才越出人群。
栾千谡冷眼瞧着锦绣华服的锦瑟,原来是她?原来这便是她请自己来的理由?公主之位都已经拱手相让了,她竟还是不能安生么?
事已至此,她已是看出一二,这萧以安也许是阙止的侍妾,又或许是他的妻,锦瑟搬出萧以安到自己面前,无非是想让自己下不来台而已。
然而这又如何?她不在乎,她的母妃宣和,独宠栾宫,无上殊荣,人人皆赞栾帝痴情,后宫虚设,只为一个皇贵妃,可是即便如此,即便痴恋如此,她的母妃依旧躲不过‘兰芝‘宫里金碧辉煌的暗箭毒虫,依旧逃不过每日依靠罂粟镇痛度日、黯然离世的命运。
她是不在乎的,如若情深,名分何为?
可是,可是,可是她唤他王爷?怎会是王爷?天朝上下,王便只有一个,只有那一个,却是她最不愿接近的一个,可是,他怎会是王?可会恰好是那一个?
她一双剪水秋眸凝视着一边的他,是惶然,是疑惑。但见他也正拿一双眼瞧着她,是歉疚,是寻求,寻求一个答案,寻求他想要的谅解。
“我定会给你一个解释。”
阙止俊冷的脸庞难得地现出诚惶,栾千谡看在眼中,痛在心中。他说解释,原来不是否定,却是解释,解释他当初隐瞒了她?难怪他会说他若不只是他,原来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可是若没有今日此事的发生,他又打算欺瞒自己多久?
锦瑟当真好计谋,如此一着,竟真的让自己乱了心,乱了情。锦瑟要嫁的是御王,然而阙止若真是御王,自己若真的进了御王府,又岂会有她一个假公主的位置?原来,却原来,她即便已贵为公主,也只是在为自己争那一席之地。
栾千谡垂眸,即便再是失望,也决计不能此刻现出分毫。
“她是谁?”
萧以安神情倨傲,侧眼打量着眼前相顾无言的二人,心内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犹如万蚁噬心,直让她抓狂。
“萧姐姐有所不知,她正是花满楼的主子,人称今非,今姑娘!”锦瑟抢上一步与萧以安并立,不无挑衅得说道。
栾千谡牵出一丝冷笑,锦瑟,我既已不再追究,你又何苦步步相逼?
“好一个狐媚丫头。”
萧以安见她被阙止护在身后,又见她峨眉横翠,粉面生春,媚眼含笑,妖娆绝尘。当真一副绝美相貌,饶是她一个女子见了尚且惊为天人,若是男人,岂有不一见倾心之礼?
再看她一身鹅黄纱裙,非锦非缎,质地极其普通,即便是商贾之家,出席此类盛大宴会也不会如斯装扮。髻为堕马髻,簪是珍珠簪,简单如斯,又平平无奇。
“嗤!贱民就是贱民,即便攀上了金凤高枝,依然难登大雅。”萧以安不无嫉妒的说道。
栾千谡微微抬起一双凤眸,伸手捋了捋拂过脸颊的鬓发,朱唇半阖,神情轻蔑。
“请问萧小姐平日里是用玉枕还是绣花软枕?”栾千谡慢声细语问道。
“自然是上好的碧玉枕。”萧以安语带不屑,也不曾想这当儿栾千谡竟会有此一问。
“那小姐可有为你家玉枕寻个合适的套子?”栾千谡继续问道。
“当真没见过世面,既然以玉为枕,便是要显出其贵重,用个套子蒙上算个什么,套子再是精致贵重,也自是不及玉枕万分之一。”萧以安趾高气昂。
“萧小姐说的真好,绣花枕质地再是华贵,绣工再是精妙,也只是徒有其表,美玉即便不假修饰,也是贵不可言。”栾千谡侧身背对着阙止,她的笑容徐徐绽放,红莲一样的妖艳倾城。
那边厢,锦瑟听在心里,唯叹一声,双眸暗自瞥向与阙止并立而站的栾千谡,一个神武俊逸,一个月貌花容,若不是造化弄人,当真是极其般配的一对。如今看来,美玉便是美玉,那萧以安也只配做那绣花枕,又怎会是她的对手?
“你——”萧以安也听出弦外之音,欺身抢先一步,又迫于阙止那平和又诡异的眼神,不敢离栾千谡太近。
“还嫌人丢的不够么?”阙止淡淡看了萧以安一眼,冰封的面庞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只这一句,萧以安便楞在原地,进退不得。眼霎时变得通红,泫然欲泣。却是一个立势不稳,堪堪向着栾千谡的方向倾去。
场面一时变得混乱,众人争相惊呼着,奈何离得太远,想扶也是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