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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石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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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止满眼皆是栾千谡的瘦削的背影,她身后便是嶙峋的假山碎石,若当真跌于其上,定会伤势不轻。届时不及细想,伸手挽住栾千谡纤腰,足尖一点,稍一用力,待众人定睛细看,阙栾二人已跃离了刚才所在的地方,眼看着萧以安急急跌倒,阙止想再次相救已是不及。
但见萧以安以手捧腹,身形逐渐佝偻,饶是晚夜潮湿,凉风阵阵,依稀可以看见她额上渗出的豆大的汗珠。
阙止也是一惊,他竟是忘记了,萧以安是有着身孕的。看着萧以安裙下溢出的一片艳红,他知道那孩子终究福薄,甚至没能等到他当初设计好的那一天。
“花时,快将此药以温水化开给她服下。”栾千谡面对此情此景,也是明白了事情的严重,心中的怨怼消失大半,人命关天,她又岂能不顾。
花时自栾千谡手中接过一青花瓷瓶转身去了,阙止面色冷如坚冰,直迫人心底,上前俯身抱起萧以安显得凄凉的娇躯,眼中露出少有的怜惜。栾千谡望着二人如斯背影,心中也是一阵刺痛。
为何,为何会变成如今的地步?栾千谡默然地跟着,脚步竟那般的沉重,若是一开始便没有敞开那扇心门,今日是否便不会发生这样的惨事?她回想起适才发生的一幕,他为了保护自己而害了那未出世的孩子,他竟真的那般护着自己么?血顺着萧以安的裙摆滴了一路,那也是他的骨血,骨肉相连。
他那日问自己可愿嫁,只是身份如他,让自己如何再言嫁?
春花秋月,无限静好,只是如今,诸事不同。栾千谡呆呆的站在院中,明月当空,却是满目萧瑟,看得呆了,竟连身后阙止的到来也未曾发觉。
“夜里凉,怎么不进去?”阙止负手而立,轻声叹道。
“她没事了么?”栾千谡也不看一眼身后的阙止。
阙止不答,他知道栾千谡指的是谁。命是保住了,然而心上的伤,又怎能好?他眼前皆是萧以安空洞的眼神,那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
“那瓶药有止血的功效,每日早晚以温水送服,既是没事了,今非便告辞了。”栾千谡说完动身欲走。
阙止喉头微动,竟是无法挽留,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眼见着她走到院门处,眼见着她转眼便要消失。
“你便没有什么想问的么?”阙止无奈,问道。
“王爷若想说,不会等到今日。”栾千谡去势未减,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再平静,泪却已潸然。
阙止哑然,她终究是不肯原谅的,当初的顾虑不是没有原因的。只没想到竟是这样快,只没想到便是这样一个花好月圆的夜,会发生这么多事。
十年来第一次,阙止觉得自己不能驾驭,总是对她有着千丝万缕的眷恋,仿佛经了一世的岁月,终是等来了今生的宿缘,如何情已深,情却浅。
不甘如何,不愿亦如何?
不论是面对凶险战事,还是诡谲朝堂,从来未曾有过现在的无力之感。
“王爷,萧小姐也是可怜人,给她一个名分吧,如此王爷心里也能好受些。”栾千谡步伐稍顿,轻言道。
阙止看着她消失的地方,这便是她知晓真相之后待自己的方式,如今知道了,竟让他不能直面。当真连解释也不需要了么?
“姑娘,那萧以安如此待你,你怎还在阙公子面前替她说话?”
花时紧紧跟在栾千谡身后,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犹是心有余悸,她从未见栾千谡如此落寞,不免也心生感伤。
栾千谡抿唇不语,泪痕犹在,心却无悔。
满眼皆是萧以安裙角的艳红,且不论是否有人早已设计好,那孩子都是因自己而夭折腹中,虽早已心冷如冰,可那毕竟是他的孩子,是阙止的第一子,他可会心痛么?可会怨恨么?他任自己便这样离开,不曾挽留,心有旁系的吧,可是那萧以安?
“以后他是权倾天下的御王,‘阙公子’三字休要再提。”
栾千谡言语淡淡,整个人也似乎暗淡下来,风采不再。自第一眼看到那任性的萧以安,但看她的穿着装扮便知道她并未嫁娶,只没想到,她竟怀了他的孩子。
举手之劳,替她要个名分,心里也能好受些。
花时不敢多言,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时看看身后显得有些寂寥的院落,心中也是戚戚然。
公主府,另一处院落之中,阴影黑暗处,悄然转出两个人影,男子英俊洒脱,器宇不凡。女子金玉满身,富贵非常。
“凡是不要做得太绝,你又何必推她那么一把?”元煌漠然说道。
“既然要做,便要做得彻底,我既是御王府未来的女主人,又岂能容她先生出一男半女?”锦瑟扶了扶发间的珠钗恨恨道。
元煌斜睨一眼身边之人,果然不曾看错,当初他便知道这位栾国公主心机重重,只不知她竟能做到今日这般地步。让那孩子胎死腹中的确省去了很多麻烦,只不知道顺带着遂了谁的意?
“即便你不做,权天寰也不会让那孩子出生,你又何必急着出手!”元煌轻叹,成大事者,并非有了狠绝的手段便能如愿。
他了解权天寰,萧以安腹中的孩子,只能成为他日后大展拳脚的绊脚石,也必会为他人所利用。今时今地,大业未尽,心高气傲的御王又怎能容自己有所牵挂?只不知道花满楼里的她,于他御王而言,可是另一种牵挂?
“你说他会亲自动手?”锦瑟不解,虎毒尚且不食子,难道他比猛虎更胜?
元煌但笑不语,以示肯定。锦瑟表情讪讪,满脸阴狠。
“其实你早就知道我并非真正的公主吧?”锦瑟问。
“你也早便知道我乃乾朝皇帝吧!”元煌答。
既是早已心知肚明,才会这般放纵猖狂,他是乾朝的皇,而她,是栾国的公主。
“今日有惊无险,好在她未伤分毫,我再次警告于你,不要动她。”元煌语气稍缓,一字一句,坚定直白,直钻进锦瑟内心。
“你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么?”锦瑟再问。
元煌默认。元煌默认。自他第一眼见到栾千谡的时候,他便已知晓了她的身份。只因栾宫里的一位故人,早前给他看过这位低调公主的画像。
“那你还容我一个侍婢李代桃僵?”锦瑟厌厌道,脸上明显闪过一丝不悦。
“她现在的身份很好,我只要她是现在的她。”元煌嘴角含笑,意味深长,“况且今日栾国三殿下不也已经当着御王的面承认了你的身份?你也便只能是你。”
锦瑟明白他的话中之意,亦看得出元煌对栾千谡的用心。
她的确是美的,也的确是聪慧的,栾宫之中长达六年的寂寂岁月,锦瑟深知她的隐忍与心机,所以她不容许,不容许她走进自己的世界,不容许她再来破坏她已得到的一切。自己既是栾国公主,便是以后的御王妃,她有岂能让栾千谡逐渐霸占御王的心?正如她容不下萧以安肚子里的孩子一样。
“原来你什么都是知道的!”锦瑟肃然,庆幸自己此时是他的盟友,而非劲敌。
只半年,短短的半年光景,她心知自己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阿朵,改变的不只有身份,还有她原本安分的心。
元煌眼看着远处,那一片黑暗在他眼中好似有了生命一般,暗流涌动,风诡云谲,正如他脚下的乾朝。较量刚刚开始,大幕业已拉开,且看谁更具权谋,且看谁能主宰天下。
“今日之事权天寰迟早会洞悉,虽然你的那一推正如了他的愿,但他绝不容他人杀害自己的骨肉,公主的身份是你的庇护,一旦身份暴露,你该知道自己何去何从吧!”元煌说的云淡风轻,生死予夺,似乎只是小事一桩。
锦瑟看到了他眼中的冷漠,那双眼甚至冷过了御王的波澜不动的神情。她打了个寒战,与他的结盟,会不会是在与虎谋皮?
“但愿日后皇上大权在握的时候,能给我一条退路!”锦瑟颓然道。
“你是未来的御王王妃,日后如何还要看你自己!”元煌阖目浅笑,神情倨傲,天家帝王,一代天骄。
锦瑟将手往宽大的袖子中拢了拢,夜色如墨,片云遮住了那轮皓月,整个院落陷入黑暗之中,风四面八方灌来,凉凉的,凉了她的身,她的心。
事已至此,早已自绝退路,当她将栾千谡推至风口浪尖的时候,她便知道,这一路,只能进,不能退。
她转身率先离开,她怕自己待得久了,会被无形地扼杀,她不是不怕的,看着萧以安满身的血,她的手在抖,只是因着广袖无人发现而已。她竭力保持镇定,尽力不让别人看出她的心虚,还是有心的吧,心还算是热的吧。富贵荣华,她既已为主,又岂会再度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