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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番外(一):阙止 ...

  •   我,叫阙止,因我母亲叫阙芝兰,自小便得了这个小字。

      我,还有个名字,叫权天寰,这是个在两军交战中让对方闻风丧胆的名字,也是乾朝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的名字。如此高贵,如此风驰电掣,必不可少,我却不喜欢,只因它带给我的,似乎只有灾难。

      那一年我五岁,母亲急匆匆将我叫醒,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觉得府中一片混乱,下人们争相逃窜,朦胧的窗纱上,到处洒着血迹。

      母亲捂住我的嘴,抱着我躲在床下,眼睁睁得看着熟悉的影子一个个倒下,竟连抽泣也不敢。

      不记得过了多久,门开了,因为天亮了,杀戮也停止了,一人一身盔甲自早晨的阳光中行来,那般威武。

      “御副将,你如何穿我父王的战甲?”我犹被母亲抱在怀里,满是不解。

      我看到御衡宙脸上的肌肉僵了几秒的功夫,当时我并不懂那意味着什么,后来才知道,他已不再是我父王权君御的副将,而是堂堂一品镇国将军。

      “你来做什么?”

      母亲沉声问道,往昔白皙的脸庞被烟火熏的发青,却有两道泪痕婉然其上,显得格外刺目。

      “卑职奉王上之命,接权王妃进宫。”

      御衡宙上前一步,却被母亲愤怒的眼神赫得一滞。

      “权王府都没了,又何来的权王妃?”

      母亲说着将我抱得更紧,我当时不能懂她如此用力的用意,只觉着痛,便扭动着身体抗拒着,如今想来,若再能回到那个怀抱,我宁愿折寿十年。只是多少代价也不能了。

      “阿宙。”母亲哽咽着。

      “在。”

      “我知道如今大势已去,也知道多年来你对我的情意,只是我爱我的夫君,我不会容许任何人玷污了属于他的东西。”母亲缓缓说着,嘴角却流出一丝黑血。

      “兰儿,你!”御衡宙也是大惊。

      “君御去了,我定不会独活,栾奉天机关算尽,就是担心自己的王位,他恨当年君御娶了我,他恨君御威望比他高,可是没了君御,他就能得到我么?”

      母亲声音愈渐低沉,几不能闻,到最后似在说给自己听一样。

      我每日跟母亲在一起,从未见她如此模样,母亲爱美,总把自己装扮的浓淡适宜,忽然间见了她如此,不懂事的我也开始怕了,不安得哭闹起来。

      母亲挣扎着抱过我,给我唱山歌,轻抚我的背,轻吻我小小的脸。

      “阿宙,止儿就交给你了。”

      “你,服的什么?”御衡宙显然惊怒交错,用力掰开母亲的唇,用他那只大手使劲抠着,好像要将母亲的五脏六腑都抠出来一般。

      直到母亲不停呕吐,直到我哭的声嘶力竭。

      “没用的,这是我栾奉天亲自配制的‘恋仙‘,别听这名儿起的美,一旦吞服,无药可救。”

      母亲幽幽说着,嘴角却绽开一抹笑,伴着那黑色的血,显得那般妖冶。

      “阿宙。”母亲一手抱着我,一手颤巍巍地朝着御衡宙。

      “阿宙,你发誓,将止儿视为亲生,永不让他受到伤害。”

      御衡宙眼中似是有泪。

      “我发誓,我……”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母亲便闭了双眼,倒在了我幼小的身上。

      ……

      母亲去了,一日之内我失去了双亲,却得到了另一个名字:御止。

      那个女人,大家都叫她皇贵妃,御衡宙却总叫她敏儿。后来我听说她是晋国的公主。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怀中抱着小小的婴儿,立在落英树下静静地笑着,嘴角弯弯的,鼻梁高高的,眼睛甜甜的,她长的多像母亲啊。

      后宫之中,她不算最美,至少没有前皇后生的美,可是栾奉天宠她,为她废皇后,逐后妃,人人皆道她是祸水,我却喜欢她,喜欢她怀中的婴儿。

      “止儿,来,来看看你的小妹妹幺儿。”

      她叫栾千谡,乳名幺儿,最小的意思。栾奉天为她起了这个乳名,便是承诺了这个女娃是他最后一个孩子,只因宣和生养的时候遭遇难产,虽母女平安,却不能再生育。

      皇贵妃向我招手,人人都怕她,我却一点都不怕,她就像我的母亲,总是在我不经意的时候唤我“止儿”。

      “妹妹生得漂亮吗?”她将襁褓抱到我能看见的高度问我。

      我用力点着头。婴儿还很小,却如粉团捏的一般,鲜红的小嘴时不时地嘟着,大大的眼睛总是朝着她笑,头发茸茸的,耳朵小小的……

      真是漂亮,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婴儿。

      后来我便经常留在宫里,宣和居住的宫殿奢华异常,是她来了之后栾奉天为她新建的,命名为“兰芝宫”。我心下好奇,因我母亲闺名是芝兰,我不曾问过原因,后来却终是明白了,荣宠如宣和,却也只是我母亲的影子而已。

      因我住在宫中,御衡宙得以经常来看我。幺儿一点点长大,渐渐地,已经开始牙牙学语了。

      “爹爹——”

      她学会的第一句话是“爹爹”,却是对着御衡宙。

      我记得御衡宙当时异常高兴,高举着小幺儿转了一圈又一圈,直逗得小人儿“咯咯”笑个不停。

      当晚皇贵妃却怒了,自进宫以来,我还从未见她发过火。

      “娘娘,奴婢一时糊涂,只想教公主最简单的,好让她尽快学会说话,奴婢也不知道为何那么多称呼中,公主只学会了‘爹爹‘二字。”宫婢跪在金殿中央。

      “哼——公主何其尊贵,她只会拥有‘父王‘,何必教她叫‘爹’?本宫平日里待你们太好,如今要一个个欺负到本宫头上了么?”皇贵妃震怒。

      我躲在屏风后面,“爹爹”不过一个寻常称呼,贵为公主真的不能学么?还是因为她对着御衡宙喊的那句“爹爹”?

      那宫婢终于还是被带走了,我看到了皇贵妃掩面而泣,栾奉天那般宠她,宫人那么敬她,她还有不如意之事么?

      幺儿学会了说话……

      幺儿学会了走路……

      幺儿学会了认字……

      幺儿学会了音律……

      ……

      那年幺儿六岁,我十四。

      那日我回到将军府,因那天是御衡宙的生辰。高朋满座,宾客盈门,将军府繁华热闹,一如往年。

      大家都忙着,我无所事事便偷偷潜进御衡宙的书房,这是我第一次进来,感觉既紧张又兴奋。

      我看到了我父王的那套盔甲,父王曾告诉我说它叫“玄冰”,乃九遥山千年玄铁筑成,轻若无物,坚不可摧。

      我不禁走到盔甲边,细细抚摸着它,冰冰的,凉透了心。我感受着,回忆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父王的样子,他留给我的,似乎只有这件盔甲。

      我抱着木架支撑的盔甲,想象是在抱着我的父王,感受父亲的味道。

      许是力道重了,寂静之中却听到一声闷响,却是无意中打开了御衡宙的密室。

      密室不大,只有一张破书案,桌面上一只精巧木匣引起了我的注意,并未上锁,里面只有一封密涵,却是栾奉天指使御衡宙陷害权氏一族的密信。

      犹如五雷轰顶,原来这么多年,自己都是在认贼作父,原来这么多年,自己能活着,都是因为御衡宙在母亲死前做出的承诺。

      权氏三百七十六口,父亲多年谋朝篡位的罪名,母亲临死前不舍的眼神,通通涌上我的心。

      我要报仇,不论付出什么,不论用时多久。

      终于,机会来了,我准备了三年。

      那日又是他的生辰,将军府华灯歌舞,美味佳酿。那日御衡宙很高兴,因为幺儿来了,来为他祝寿。

      正好,幺儿的到来正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只是幺儿,此仇不共戴天,原谅我真的顾不得你。

      “止哥哥,这是你要的出关通牒,我偷了父王的印章,都办妥了。”

      幺儿眉眼弯弯,甜甜笑着,那年她只九岁,却已如出水芙蓉般美丽夺目。

      “止哥哥,这是我绣的荷包,嬷嬷说送荷包给喜欢的人便可以一直在一起不分开。”

      幺儿开心极了,只不知道当初她还那么小,究竟能不能弄懂什么交真正的喜欢,什么叫不再分开?
      我看着荷包,是两朵并蒂莲,针脚细致,栩栩如生。她年前刚学的时候还不会穿针引线。

      “之前的那个鹰的太丑,我给了三哥哥,真的是太丑太丑了。”

      幺儿“咯咯”地笑着,好像还是当年襁褓里的婴儿。

      我不记得我说了什么,或许什么也没说。

      酒过三巡,宴上好多人都已人事不醒,御衡宙醉眼惺忪,头痛欲裂,平日里酒量很好,今日只饮了这点怎便醉了?

      “四肢酸软无力么?”

      我穿着我父王的“玄冰”,一步一步走进大殿。

      “你穿成什么样子?”

      他撑着头,显是看出了我穿着的盔甲。

      “这是我父王的战甲,你以为你夺了来便能替代他么?”我不屑,他不过我权氏的护卫统领,何德何能?

      “你在酒里下了什么?”他问,终于觉出异样了么?晚了。

      “七步醉。”我答。

      他闻言瞪大眼睛,似乎要把我看穿,似乎要将我吃了一般。

      “当年你用来对付我父王的,如今自食恶果,滋味如何?”

      我得意,三年隐忍,三年谋划,如今仇人就在眼前,任我鱼肉,何其快哉。

      我抽出他的佩剑,我偏要用他自己的剑,我将剑一寸一寸没进他的身体,我听见剑刃划过皮肉的声音,我看到他胸口出溢出的血,浸过他淡黄色的绸服,开出妖艳的花。

      “啊——”

      我听到尖叫声回头,是小幺,看到我将剑刺入最疼爱她的御叔叔身体的小幺。

      我痛,真的痛,手上却是用力,将最后一截剑刃刺进去,不曾手软。

      小幺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等你知道真相的时候你或许会理解,等你知道真相的时候定会恨我。真到了那一日,我情愿命丧你手,我愿意,真的愿意。

      我不顾她的悲豪,不顾她惶惑的眼眸,我攥紧了她给我的出关通牒,还有那枚荷包,我离开了将军府,离开了生活了十七年的北栾。

      我叫阙止,也是权天寰,这便是我的年少,来不及轻狂,唯有苦涩青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番外(一):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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