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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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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西北而回,扈奕就鲜少在这种夜半时分起床。
“几更了?”扈奕抹了把脸,夏夜的空气中带着几分冷意,让人立即清醒过来。
“四更天了。”小厮将全套的盔甲搬了进来,扈奕瞧了一眼就不耐烦地摆手道,“拿下去,我又不是去上阵杀敌——”
“三爷要去校场点兵,哪能不穿戴整齐。”
“点什么兵?”扈奕用凉水洗了把脸,道,“护送一个娘们去治水还需要点兵?也不怕抬举了他,去把爷的软甲拿来,诶,别拿今年新作的那套,那去年秋上去狩猎的——”
又是好一番折腾,平旦时分总算是穿戴整齐,扈奕心情烦闷地逗了一下廊下之鸟,顾影自怜,“哎,爷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你好好在家等着爷回来——”话没说完就听到外头一声唤:“老三。”
“哎,爹。”
说起扈大将军,大概在扈家的家史上算是绝无仅有的奇葩。扈家多出将才,各个都向往着建功立业的军旅生活,但扈大将军却只喜欢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兵法不行武功不行,唯一的长处就是长袖善舞且好生孩子,扈奕每年都在添兄弟姐妹,可每年以同样的速度都在丧失兄弟姐妹。
扈大将军妻妾成群,一部宅斗史写下来足以令所有史书汗颜。
幸好,扈大将军上了年纪,折腾不动,这才老老实实守着原配过日子。
“这么早就动身?柳侍郎大概这会子还没起吧——”扈大将军着一系紫衫,仪表堂堂,看到自家儿子在廊下逗鸟,忍不住教训了一句,“这鸟是新驯的,经不起这个逗法。”
这一句,彻底激怒了扈奕。
太优秀的儿子和太平庸的老子,关系注定不那么友好。
“是啊,我哪比得上你老人家懂得这么多吃喝玩乐的东西,这么一大早的我还得送对面那个娘们去瑠安府!”扈奕白了他爹一眼,径直进了屋。
扈大将军被自己儿子一噎,讪讪地咳了一声,随即跟他走进了屋内,也不管扈奕的脸色,自顾自倒了一杯冷茶,打发了小厮出去,语重心长地道:“老三,你也不想想,皇上为什么派你保护柳侍郎?”
扈奕嗤之以鼻,“有什么可想的,那娘们可是皇上的心头肉。”
“话不能这么说——”
“那能怎么说?你都糊涂了一辈子了,能不能给我省点心,你前阵子不是说流花胡同的凤姐长的好看?我派人把她赎出来行不行,朝里的事你能不能别瞎操心——”扈奕整了整自己的发冠,用马鞭敲着桌子,一脸暴躁不安,“你儿子听到柳青阳三个字就够头大的了,你别来烦我了行不行——”说着话就往外面走,扈大将军一急,伸手去抓扈奕,却只抓到他的衣角,扈大将军一着急,迈着小碎步就跟了出去,边走边急道:“皇上这次调走你,随后就会派人接管西北边陲——”
扈奕陡然停脚,深呼吸了一口,难得严肃地看了扈大将军一眼,“爹,我问你一句,你平素不领军,西北边陲的事,为何这次这般关心?”
扈大将军抿了抿唇,堂堂一张方脸显得格外庄重,“我不管西北边陲的事,但我知道军中有人同益阳王暗通款曲。”
扈奕挑了下眉,清秀的面上带了三分笑意,“爹你原来尚未老糊涂。”
“你——竖子可憎!”扈大将军的手颤巍巍地指着扈奕,“你你你——”
扈奕回过脸,淡淡笑了笑,“皇上,这是给扈家机会,爹你说是不是?”
一时间,扈大将军竟默然无语。
……
东方既白,柳府的大门就被砸得震天动地,一府下人慌慌忙忙地望着大门处,似乎是大难临头一般。
柳青阳房里的小厮喊了三次,但柳三公子就是不出门。
柳家人丁单薄,柳青阳父亲早死,上面两个哥哥又庸碌无才,直到他考中状元才算是重振家威,因此这一家老老小小无关大事小事全指望着柳青阳,就连这清晨不寻常的敲门声,也得柳青阳来决定开不开。
柳青阳坐在小桌前,袍服穿的整整齐齐,端着一方碧玉的杯盏,漱了口,又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正了衣冠,随后坐在位置上,写了寥寥数笔的书信,又慢条斯理地展了画卷画上几朵梅花——
门外,小厮急的满头是汗,隔着门缝瞧了瞧自家公子,愈发着急上火起来,喊又不敢喊,兜着手在门外绕圈,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小厮凑上门去,轻声道:“三公子,再不出去,怕是这大门都要被人砸了啊——”
“啊。”柳青阳应了应,开了门,斜靠在门框上,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啊,晴空万里,想必定是个艳阳天,他云淡风轻地道:“没事,砸呗,大将军府有钱,砸坏了管赔,再不济,我就扛着去找皇上赔——”
“公子,你可真是,总不能叫扈将军就这么等着吧。”
柳青阳说得轻松,“怎么了?不能等么?皇上说今日起行,可没说是什么时候——”话落,啪啪关了两扇门,闲适地又画上了。
“公子这——”
“这什么这?快滚!”
“……”
成帝今天起得早,用了早膳,近午时分难得心情好又去御花园里溜达了一圈,一边走一边跟宋公公感叹,“你说这柳青阳和扈奕出去,得什么样啊?”
宋公公笑得一脸褶子,“这什么样,老奴可是不知道,但是方才宫外有人传消息来,这两位还没起行,就在胡同里耗着呢。”
“哦?”成帝停下脚步,顺势坐在了花丛中的小桌旁,好奇地问:“仔细说来。”
宋公公愈发地兴奋,拿出了宫外酒馆说书人的一套做派,绘声绘色地道:“要说这扈将军呐,勤奋是勤奋,头一天就去了西郊行营,点起了人马,定了出行的时间,可要不怎么说扈将军和柳侍郎处不好呢!扈将军也是的,偏生就不主动告诉柳侍郎时间,柳侍郎这厢里可是不紧不忙的,也不知在屋里干什么,横竖就是不开门,老奴听说,扈将军可是恼了呢!打算把自己盖亭子的大梁抬出去撞门呢——”
成帝闻言挑了下眉,若有似无地瞟了宋公公一眼,宋公公浮沉宦海几十年,识危于细末,立即赏了自己一耳光,笑道:“看老奴这碎嘴子,净说这些没用的——”
成帝轻叩石案,冷笑道,“朕让你派人去照顾扈奕,怎么照顾得都这么细致了,连扈奕几更起的都知道了?昨个递上来的本子里可是没这么写,怎么?现在所有的东西都要过了你的眼,才能放在朕的案头么?”
宋公公面色倏然大变,跪在成帝身前,哭诉道:“老奴不敢,这消息来得急,也是口述的,老奴看不是什么大事,就想着等皇上……”
“是不是大事,也是你说了算?”成帝长身而去,居高临下地望着匍匐在地上,头发花白的宋公公,冷道:“跪着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
“是。”
三尺黄袍走远了,宋公公这才敢抬头去看那一袭背影,挺拔的,落寞的,不堪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