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扈奕早起遛鸟的时候,正赶上吏部侍郎柳青阳熬了一夜自衙署方回,下轿子的时候一张惨白的脸飘了出来,吓了扈奕一跳,他啧啧嘴,一脸晦气地道:“真是好死不死,碰上这个娘们——”说着话,吐了口唾沫,口水醒目地驻扎在了柳青阳的靴前。
柳青阳瞧了瞧靴前的口水,又缓慢地抬起头看了看站在自己对面,穿的花红柳绿,拎着鸟笼子,傲气十足的扈奕,慢条斯理地掏出帕子,在空中挥了挥,而后扔给了轿夫,旁若无人地道:“脏。”
扈奕陡然青筋暴起,挥舞着鸟笼子,叉腰骂道:“你个臭娘们——”
柳青阳白了他一眼,“人不与蠢驴语。”话落,转了个身就前呼后拥地进了柳府,柳家的轿夫们顿时推推搡搡将胡同占了个满,扈奕只得贴在墙上,不停谩骂,直到柳府的厚重大门发出了震天动地的一声响方才闭了嘴。
扈家的小厮察言观色,道,“三爷也是的,干嘛非要去找柳三公子的麻烦,前阵子老爷不是说了么,不要再跟柳三公子起冲突——”
扈奕怒发冲冠,“长进了你?还敢教训我的不是?”
小厮委委屈屈,“小的还不是为了三爷着想,三爷小心——”
说话之间,扈奕就摔了个嘴啃泥,他看着三步前翻滚的鸟笼子,心疼地撇了撇嘴,心里一把怒火熊熊燃烧起来:这么倒霉,一定是碰到了柳青阳这个娘们。
那厢里,柳青阳的眼角跳了三跳。
说起来,柳家和扈家也算是有世仇。彼时太/祖定都,分封有功之臣,赏了丁四大街的一片地给柳家先祖和扈家先祖,偏巧又是找了同一个道士看了宅子,大门倒也怪,脸对脸得开了,这一下都嫌对方挡了光,拼命的盖,盖好之后,大门的胡同竟只容得下一顶轿子。
为这事,还惊动了太/祖,金銮殿上,扈大将军高卷袖管,声势浩荡,柳丞相翩翩而立,字字玑珠,一来一往,煞是热闹。
太/祖坐在龙椅之上,只觉比那断家务事的清官还要难,一个爱将,一个爱臣,哪个都伤不得心。
于是,太祖一纸诏令,子、寅、辰、午、申、戌,柳家走正门,扈家走后门,丑、卯、巳、未、酉、亥,扈家走正门,柳家走后门,早朝时分共用胡同,但不得同时出门。
饶是如此,磕磕绊绊还是彼此仇视了上百年。
“公子,要不要去睡睡?”柳青阳摘掉了面上的热帕子,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扈奕叫他娘们,不是没有理由。
柳家的人,虽然为人刁钻,性格乖戾,但却有个让人望尘莫及的长处:长得好看。这个长处自先祖柳均起便一脉相承。
传说当年柳均落魄尘世,卖字为生,被太/祖一眼相中,以国士相待,后义无反顾随太/祖举旗而起,成就一番霸业。
市井一直风传,柳丞相还是太/祖榻上宠臣,也算怪异,百余年间,每位皇上身后总有位柳家知己。
柳青阳也不例外,母亲生得倾城,更添了几分颜色,秉性刻薄,弱不胜衣,和三年前刚继位的成帝,好得时时同寝。
这会子,柳青阳又想起今早成帝唇边狡黠的笑容,“凌河发水了,你一个人去,朕不放心,扈奕这阵子不是不去关外么,让他陪你一起去——”
柳青阳一时心塞,将帕子甩在桌上,对小厮声色俱厉,“睡什么睡,都出去!”
柳青阳眼界高,看不上的人一抓一把,要说最看不上的,大概就是扈奕。
有些人,生来就是冤家。
扈大将军虽算不上骁勇善战,但生就龙虎之象,扈家亦多出将才,百年间驻守边关,平定叛乱,声威赫赫,到了成帝这一代,出了个最瞩目的人,就是扈奕。
八岁就将《孙子兵法》倒背如流,十岁就能折服朝中老将,十二岁随军出征,表现可圈可点,十五岁一杆长枪使得出神入化,从此再无敌手,十六岁独自领军,一退匈奴数百里,封狼居胥,成为一代传奇。
最难得的是,扈奕一改扈家的威猛长相,生得武人文相,风流倜傥。
众人皆道:武有扈奕,顶梁之柱,文有青如,盛世良臣。
谁稀罕跟这么腌臜玩意相提并论?
柳青阳一时愤愤,早起听到成帝的决定当即就甩了脸色,“皇上要是觉得那武夫能治水,就让他去好了,臣不去。”
成帝慢慢悠悠饮着茶,“他治不了水,但能保护你。”
“不用,凌水发水在瑠安府,那地方风土醇厚,不用劳动朝廷兵马——”
“朕是担心你嘛,你可是朕心尖子上的人,出个意外可如何是好?”成帝亲自倒了杯茶给柳青阳,“你们俩从小伴随朕长大,就不能学学蔺相如和廉颇吗?”
柳青阳睇过一眼,似笑非笑道,“皇上这话臣倒是不懂了,这蔺相如指的是谁?廉颇又指的是谁?皇上是要我背着荆条谢罪呢?还是要我坐在府里等人给我赔罪,好落得个不体察同僚的说法?”
成帝把小杯一放,亲热地握住柳青阳的手,“朕不过是打个比方,爱卿何必认真?”
柳青阳倒是迅速,将手抄在袖中,两眼望着房顶大梁,冷冰冰地道:“皇上自重,免得又有风言风语传了出去,说臣夜魅吾皇——”
成帝笑的讪讪,“听那些市井传闻干什么——”
柳青阳挑眉,将话又拉回原处,“皇上是不是主意已定?”
成帝沉默着,将空的小盏捏在手中不断把玩,但一双眼还是梭巡在柳青阳那张英俊白皙的面上,淡淡笑道:“怎么?你要抗旨啊?”
柳青阳顿时垮了一张脸,撅着屁股行礼道:“那臣告退——”
“喂喂——”
“臣已一夜未睡,回家安寝了。”
“喂——”
……
翌日,朝堂之上,扈奕的脸色非常难看,像一块放了许久的猪肝,紫红泛黑。
相比柳青阳的口不遮拦,扈奕一番话文绉得更像个忠良文臣,“皇上,臣不是不愿去陪柳……柳侍郎治水,只是西北边患蠢蠢欲动,臣不可久离京中——”
“扈爱卿这话可是说,朝中再无堪任大将者?”
“臣不敢。”
“战乱时期,卫国戍边是将军的使命,昌平时期,保护国之栋梁周全亦是爱卿的使命,爱卿难道想推辞不成?”
“臣不敢。”
成帝居高临下,手中把玩着桃红碧玺十八子,看着大殿之上扈奕那副懊恼又不敢挑明的神情,越看越是兴起,他摩挲着手里的珠子,忍不住一招身边的宋公公,“把这串珠子剪了,柳侍郎和扈将军都是朕之爱将,朝之良臣,朕政史繁冗,无暇为两位爱卿送行,这串珠子,两人各执一半,待到水患平息,珠连之时,大行封赏——”
一时之间,殿上百官噤声,彼此交换着疑惑的眼神,不就是去治个水么,至于么?再说了,扈大将军和柳侍郎不掐起来已是万幸,皇上这又是卖的哪门子疯魔?
扈奕咬了咬牙,他眼前浮现起昨日在胡同里翻滚的鸟笼子,再看一看成帝那副真挚的表情,不由跪了下来,口是心非地道:“臣——领旨。”
“扈将军真不愧是国之栋梁啊!”
“不过——”扈奕举着半串珠子,望向了正打算跪下来接珠子的柳青阳,忽道,“柳侍郎是文人,臣只是个武夫,若有一日臣为了柳侍郎安全着想,而柳侍郎又不肯理解臣的苦心孤诣,那臣准许皇上给予臣特权,非常时期,臣可用非常手段对待柳侍郎。”
成帝微微抬眉,摆手道:“扈将军何须如此认真?朕相信你定然是为柳侍郎好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只要保护好柳侍郎便可。”
柳青阳不惊不喜,不怨不怒,一张面上波澜不惊,接过宋公公递来的珠子,就山呼万岁起来,甚至还大度地留了几分好脸色给扈奕,“扈将军,此次有劳了。”
扈奕一翻眼白,拱了拱手,将脸别在了后方,“不敢当!”
最后,到底还是皇命为大,只是……进胡同的时候,又是一阵好战。
据说,扈将军一时不察扯断了柳侍郎的朝珠,而柳侍郎一时兴起也不知用什么砸了扈将军的头。
入夜,柳青阳静静看着桌子上那半串桃红碧玺十八子,今早拿它打扈奕的时候失了手,一粒翡翠上还带着暗红的血斑,在烛火的映照下,不明显却又固执地霸占着柳青阳的眼眶。
成帝继位三年了,看上去四海升平,但帝位却依旧风雨飘摇,皇太妃所出的益阳王封在西北边陲,有秘报入京,这三年来益阳王大肆招兵买马,而其背后更有朝中世族支持,以伺机觊觎皇位。
西北边陲,历代由扈家驻守,从不奉边防轮换之命,而今,已有百余年。